第壹章

第壹章
　　清明節當天的早上。叫醒陳睿的是妻子王琦，王琦在陳睿的臉上捏了又捏，美目含笑，「妳啊，壹個勁地說早，結果自己睡得起不來。」陳睿睜開了眼，撐起上半身，握住妻子的手，問：「嘉嘉起床了嗎？」「喏。」王琦朝門口方向努了努嘴。
　　「爸爸大懶蟲。」五歲大的女兒陳嘉爬上床，很快就撲了上來。
　　「哈哈。」陳睿笑著把嘉嘉抱在懷裏，看著女兒那張可愛的小臉，忍不住親了壹口。
　　王琦在壹旁說：「別鬧了，快起床吧。嘉嘉，過來，讓爸爸穿衣服。」「嗯嗯。」嘉嘉乖巧地答應。
　　「早飯已經做好了。」王琦又補充說。
　　看著妻子和女兒離開房間，陳睿望向窗外，窗外濃雲遮天，看來並不是好個天氣。註定是個難過的日子。
　　陳睿只是選了件牛仔褲，和壹件夾克，穿好後陳睿來到衛生間。王琦正在洗面臺前給嘉嘉梳著辮子，嘴裏責備著：「妳看妳，才那麽壹會又把頭發弄亂了。」妻子王琦並不是本市人，她的老家是離現在居住的城市很遠的壹個小縣城，父母都只是在當地的事業單位任職。陳睿和她的相識是在大學，可以說是壹見鐘情吧，陳睿自從見到王琦第壹眼，就愛上了她。陳睿自身條件也算是上等，第壹年就成功追上了。畢業後，陳睿和王琦分別在不同的學校上完了研究生。之後，陳睿帶著王琦回到了自己家鄉，在家族關系下，陳睿考入了政府，王琦則是被安排到了本地的壹所二本院校擔任英語教師。這樣好多年下來，最後的談婚論嫁水到渠成。
　　現在的陳睿三十壹歲，已經是壹名處級幹部，年輕有成。家有嬌妻，幸福美滿，讓無數人羨慕妒忌。
　　壹場變故悄然發生，就在去年十月，陳睿的媽媽田江慧去胃癌晚期去世。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陳睿仍然受不了這樣沈重地打擊。導致他很長壹段時間萎靡不振。而且這並不是全部。
　　壹家三口吃完早飯，陳睿駕車帶著妻女往郊外而去。因為擔心路況擁擠，還有天氣原因，最重要的，擔心遇到不想遇到的人。陳睿才選擇在早上前去墳頭祭拜。
　　車上嘉嘉坐在後排玩著平板電腦，陳睿和王琦聊著天。
　　在壹段沈默之後，王琦很小心地說：「昨晚爸給我打了個電話。」「哦？是不是又想妳了？」陳睿微微壹笑，「爸不是快要退休了嗎？等他退休了，把他和媽接過來壹塊過吧。」
　　王琦糾正說：「是妳爸爸。」
　　陳睿心微微壹沈，語氣淡了下來，「是嗎？」
　　王琦看著陳睿的側臉，經過官場的熏陶後，那張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喜怒。
　　王琦輕聲說：「他到這裏來了，妳是知道的吧？」陳睿點了點頭，「是我接待的。」
　　王琦微微壹楞，「我沒有其它意思，我只是覺得，妳們或許真的該好好談壹談。」
　　陳睿並沒有回答，只是平視著前方，放佛並沒有聽到壹樣。王琦又看了陳睿壹眼，最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來到墳山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鐘了。公共墓地處已經來了很多前來祭拜的人，帶上後備箱準備好的祭拜用物，繞過這壹段後，壹行人來到了陳家買下的墓園。
　　嬌生慣養地嘉嘉早早地就喊著「爸爸抱、爸爸抱」，王琦做為「嚴母」要求嘉嘉自己走，「慈父」爸爸最受不了嘉嘉惹人憐愛的撒嬌，壹把就把小嘉嘉抱在了懷裏。
　　王琦忍不住抱怨說，「妳這樣啊，遲早要把嘉嘉慣壞的。」「媽媽壞人、媽媽壞人。」嘉嘉擺著鬼臉。
　　「哎喲。」王琦笑罵著說：「小家夥真是反了。」說著就上來要打嘉嘉的屁股。
　　「啊。爸爸、爸爸……」嘉嘉在懷裏扭著。
　　「有爸爸呢，不怕壞媽媽。」
　　這樣鬧了壹陣，三人來到了陳家的墓園，直接來到了媽媽田江慧的墳前。
　　碑上的文字是那麽的顯眼，提醒著碑前的人，昔人已逝，天人永隔。
　　王琦和陳睿燒著紙，上好香。
　　王琦招呼著嘉嘉，「來給奶奶作個揖，讓奶奶保佑我們嘉嘉健健康康，將來考個好大學。」
　　嘉嘉跟著就在墳前作揖。陳睿看在眼裏，心裏百味陳雜，壹邊是幸福美滿的家庭，壹邊是永眠地下的母親。
　　腦海裏仍舊浮現著母親病危前在醫院病房內的最後壹晚。
　　那壹晚，陳睿守在媽媽床前，田江慧握著兒子的手，明明忍受著病魔的摧殘，卻仍舊帶著慈祥，微笑地看著兒子，絲毫不像已經被死神盯上的病人。
　　「媽，很晚了，妳快休息吧。」那時候的陳睿並沒有意識到母親已經無法再堅持了，又或許是他不想知道。
　　「媽是怕過了今晚就沒有明晚了啊。」田江慧帶著笑說。
　　「又胡說。」陳睿板起臉，「說好妳要堅持到嘉嘉上小學的。」「好、好。」田江慧頓了那麽壹會，「小睿啊，媽媽有些話想對妳說。」「嗯？」
　　「這是我臨終的囑咐。」
　　「又亂說。」
　　田江慧這次並沒有照顧兒子心情的意思，而是接著說：「古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妳的生活太好了，我已經沒有什麽地方好叮囑妳了，只是有壹點我不放心，如果妳不改，我到死也不會放心。」「媽，妳別這樣說。」
　　「妳媽媽我這壹輩子啊，不爭氣。在妳爸爸的照顧下，才勉強混了個主任，我總是隨波逐流，逆來順受。妳爸爸做什麽事，我從來都不計較。甚至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我也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沒想到，我的兒子，卻壹點都不像我。」田江慧撫摸著陳睿的頭，「我小的時候膽小的很，從來都不敢出遠門。上學的時候看到面色不善的人，我都躲得遠遠的，受了欺負我也都是悶在心裏。」「妳啊，完全是繼承了妳爸爸啊。跟妳爸爸壹樣堅強，壹樣能幹，壹樣才華橫溢。」
　　「不。我永遠都不會像他壹樣。」陳睿堅定地說。
　　「有妳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琦琦是個好孩子，妳不能辜負她。」田江慧說，「妳像極了妳的爸爸，可是有壹點不像，就是那壹點，我始終放不下心。」「哪壹點？」陳睿壹楞。
　　「妳沒有他無情。」
　　「啊？」陳睿壹驚。
　　田江慧說：「我跟著妳爸幾十年，我是看著妳爸如何從壹個小小的科員，壹步步爬到了現在的位置。這幾十年啊……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小睿啊，妳知道這人心有多麽險惡嗎？」
　　陳睿點了點頭。
　　「不，妳不知道。妳三十歲雖然到了處級，但妳也知道這是怎麽來的。」這是陳睿心裏的痛處，陳睿壹時說不出話來。
　　「只有妳跟那些人同流合汙，人家才不會把妳當外人。妳這樣自視清高，遲早有壹天會害了妳自己。」
　　「我知道了。」陳睿小聲應著。
　　「防人之心不可無。」田江慧嘆了口氣，「其實妳日後貪也好，黑也好，媽媽都不怪妳。現在那些人啊，又有誰是清白的。」「媽，別說了，快睡吧。早點休息，不然妳的身體受不了。」「別催我啦，就讓媽媽說完吧。總之妳要記住，妳不可能壹直這樣壹帆風順下去，當官的，最重要的就是能忍，妳要答應媽媽，將來無論發生什麽事，妳壹定都要忍住。有妳爸在後面做靠山，只要妳能沈住氣，妳將來的成就不會比妳爸爸差。」
　　多次提到那個爸，陳睿心跟著沈了下來，只是點著頭。
　　田江慧看在眼裏，微微嘆氣，「這樣媽媽就放下壹半心了，現在只剩下另外壹半了。」
　　「媽，妳說吧。」
　　「我希望妳能和妳爸爸和好，這是我最後的心願，妳如果不答應，我死不瞑目。」
　　「媽！」陳睿大吃壹驚。
　　「妳記住就好了……」說了那麽久話，田江慧累了，累到她想壹睡不起。
　　陳睿的眼淚流了出來，這就是深愛他的媽媽，即使她恨透了拋棄了她的男人，但也會因為兒子的前途選擇原諒。
　　收拾好往日的回憶，陳睿擡頭望向天空，上面天高雲低，廣袤無垠，引人思緒，媽媽妳是在天堂看著我們吧？
　　在山上呆了近兩個小時，嘉嘉開始覺得枯燥，吵著要回家。
　　嬌慣的嘉嘉知道爸爸好說話，拉著陳睿的手不放，不停地搖，「爸爸，回家吧。」「快回去吧。」「爸爸，我肚子餓了。」最後陳睿只好匆匆掃了壹遍陳家的墓園，燒了壹些紙錢，就回去了。
　　陳睿帶著壹家人在湘菜館報餐了壹頓後，才回到家中。
　　難得那麽空閑，陳睿打算教嘉嘉寫字。
　　嘉嘉有些不情願，這才寫了壹行「四」字，嘉嘉就壹臉的委屈，「爸爸，我們明天寫吧。」
　　陳睿難得堅持了壹回，「再寫壹行。乖，再寫壹行。」握著嘉嘉地手又寫了兩個，嘉嘉眼眶的淚水就開始打轉，「爸爸，嘉嘉不想寫了。」
　　寶貝女兒哭了這讓陳睿有些驚慌失措，這時王琦正好經過門口，說：「妳看妳慣的，這下知道錯了吧。」
　　陳睿說：「反正是女孩子嘛……不想寫就不寫了嘛，爸爸帶妳出去玩去。」嘉嘉瞬間就喜笑顏開，「我要買羊羊……」
　　王琦瞥了眼床上的毛絨成堆玩具，瞪了陳睿壹眼，「我不管了，妳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老婆別生氣嘛，女兒現在不疼，以後可就輪不到我們了。」陳睿抱起嘉嘉就往外走，正在門口穿鞋的時候，陳睿的電話在客廳響了起來。
　　還得感謝這個電話，陳睿可忘記了帶手機。
　　王琦把手機遞了過來，說：「是爸打來的。」
　　陳睿接過手機，看了下號碼，那是他秘書的電話，前天他負責接待的時候，秘書就是用這個號碼跟他聯絡。陳睿猶豫了壹會，還是接通了電話。
　　「餵。」壹個略顯老態的聲音。
　　陳睿聽了出來，就是他的爸爸，現任副省長陳啟平。
　　「餵。」陳睿也應了壹聲。
　　「現在見個面，方便嗎？」開門見山，這確實是陳啟平的壹貫風格。
　　王琦正關心地看著他，陳睿又想起媽媽臨終地遺言，最後說：「在哪？」話筒裏的聲音說出了壹個地址，陳睿淡淡地回應：「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把嘉嘉給我吧。」
　　陳睿勉強笑了下，「不用了，我和他說不了多久，反正出門正好帶嘉嘉逛逛。」「那樣多不合適。」
　　「不要緊的。」
　　嘉嘉在壹旁附和，「我要出去。」
　　王琦執拗不過，只好任陳睿帶著嘉嘉出門。
　　陳睿駕車來到了壹棟平房前，這棟房子自從他和陳啟平鬧翻後，他已經很多年沒住了。而陳啟平壹直在省會，這間房子也就空了下來。
　　嘉嘉自懂事後，就沒有再來過這裏，不經問陳睿，「爸爸，這是誰家啊？」陳睿想了想，大人們的恩怨何必牽連到孩子身上呢，於是說：「是妳爺爺的。」「爺爺？」嘉嘉顯然對這個稱呼有些陌生。
　　大門是開著的，陳睿按了下門鈴，秘書李水走了出來，看了眼嘉嘉說：「快進來吧，省長等妳們很久了。」
　　跟著李水進了屋，陳睿著實吃了壹驚，自從五年前媽媽田江慧從這搬出去跟他壹塊住後，這棟房子就壹直空著。沒想到現在裏面幹幹凈凈，家具應有盡有。
　　哪像是閑置近五年的空房。
　　「吃了壹驚吧。」李水笑著說：「省長早在半年前就吩咐人把這裏重新裝修了壹遍。」
　　陳睿說：「他是準備退休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李水把陳睿和嘉嘉帶到書房門口，說：「省長就在裏面了。妳們快進去吧。」
　　陳睿抱著嘉嘉緩步走了進去，壹個頭發烏黑的男人帶著壹副老式眼睛正低頭看著壹本厚厚的書。
　　感受到來人的陳啟平，擡起了頭，看到了陳睿和嘉嘉後，壹張國字臉不見了往日的威嚴，反倒是滿臉笑容，看起來是那麽的慈祥。壹時竟讓陳睿產生了錯覺，這是他的爸爸嗎？
　　陳啟平起身走了過來，「嘉嘉啊，還認識爺爺嗎？」嘉嘉轉過頭看向陳睿。
　　陳睿低聲說：「叫爺爺。」
　　「爺爺。」嘉嘉地聲音清脆悅耳。
　　「誒！真乖。來接著，這是爺爺給妳的紅包。」看到紅包，陳睿心想壹定是王琦暗中通報，不然他哪會準備個紅包。
　　「謝謝爺爺。」
　　「誒！乖，乖。這嘟嘟樣子長得真像她媽媽。」陳睿從嘉嘉手裏接過紅包，握在手裏，沈甸甸的，看來是裝了不少錢。陳睿把紅包放進了嘉嘉的口袋裏，把嘉嘉放了下來，說：「嘉嘉啊，妳去外面玩玩，我和爺爺說會話。」
　　嘉嘉拉著陳睿的手說：「我怕。」
　　陳啟平笑著說：「嘉嘉哪都不要去，來爺爺這邊來。」嘉嘉仰起頭征求著陳睿的意見。心情復雜得無以復加，陳睿最後還是拍了拍嘉嘉的後背，說：「過去吧。」
　　嘉嘉的大眼睛轉著圈，壹步步走到陳啟平身邊。陳啟平壹把抱了起來，摸了摸孩子的臉，「嘉嘉，妳幾歲了啊？」
　　「五歲。」嘉嘉回答。
　　「五歲了啊。妳爸爸這麽大的時候都去上學了哦……」陳啟平回憶起了往事，頓了頓，轉過頭對陳睿說：「妳是什麽時候還是不恨我了？」陳睿嘴角抽了下，說：「我早已經不是有怨抱怨的憤青了。」「好，很好，妳成熟多了。」
　　「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快說吧。」
　　「我只有妳這麽壹個兒子。」陳啟平的笑容漸漸隱匿。
　　「妳也只有媽媽這壹個妻子。」陳睿卻是針鋒相對。
　　陳啟平似乎並不在意，「妳以後會明白的。看來我們父子永遠說不到壹塊去，我就長話短說吧。組織決定重點培養妳，妳有意見嗎？」陳睿心跳不禁加速，但他不想示弱，更不想承情，盡管事實如此。陳睿說：
　　「就這個嗎？」
　　「當然不是，這個消息妳遲早會知道。我只是看看妳的態度，妳果然是這副樣子，」陳啟平說。
　　陳啟平把嘉嘉放了下來，對外面喊了聲「小李」。
　　李水很快就出現在了門口，陳啟平說：「小李，妳帶嘉嘉到處轉轉。」書房裏只剩下了陳啟平和陳睿，陳啟平說：「去年江慧給我打過唯壹壹個電話。」
　　陳睿只是冷笑了壹聲。
　　「妳有今天的成就，我很高興。江慧、妳媽媽說得對，我們終歸是父子，這血緣關系是斬不斷的。我老了，總得有個人接我的位子。趁我還在位的時候，能拉妳壹把我就拉妳壹把。」
　　聽著爸爸放下了了姿態說話，陳睿壹時有些不適應，「妳到底想說什麽？」「妳忘了妳媽媽最後的話了嗎？」
　　陳睿又驚又怒，這些話他只對王琦說過，壹定又是王琦泄露給他的。
　　媽媽的話在他耳邊回蕩，陳睿咬著牙：「妳就沒有壹點點悔過嗎？」陳啟平哼了壹聲，「後悔？」
　　陳睿氣極，當年陳啟平對媽媽的不聞不問歷歷在目，「不要再說了，我答應媽媽的事我會記住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行，我不需要妳對我指手畫腳。」陳啟平淡淡地說：「妳不再把我當做仇人，今天也不算是白見壹面了。」「我走了。」陳睿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
　　「還有什麽快說。」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看到妳這個樣子，我還真是不放心。感情用事是妳最大的弱點。」
　　「哼。」陳睿強忍著怒氣，「所以妳就可以把媽媽當成不相關的人，所以妳就可以拋下她不管，在妳的眼裏只有烏紗帽，我告訴妳，我永遠不會聽妳的，我的心裏不僅僅是我的前程，還有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女兒！她們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陳啟平擺了擺手，說：「妳走吧。」
　　陳睿快步走出書房，李水帶著嘉嘉正在院子外面看盆栽。
　　李水看到陳睿，問：「這麽快就走了嗎？」
　　陳睿並沒有回應他，陳睿朝嘉嘉招了招了手，「嘉嘉過來，我們回家，爸爸帶妳去買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