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我真是受不了。”林婉默捧著頭說。
對面的女子翹起腿，呷了口咖啡：“讓我猜猜——那個小太妹又把妳的化妝品扔了？”
“不是。”
“把妳的衣服偷偷剪破了？”
林婉默嘆了口氣：“朱荔，我發現妳很沒有創意。”
朱荔感興趣地問：“哦，這次小太妹又玩什麽花樣了？”
“她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個塑料模特，套上衣服，半夜從樓上吊下來，來敲我的窗戶。”
深更半夜拉開窗簾，看到壹個人形吊在玻璃外面晃動，想想就夠可怕的。
“婉默，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勇氣，竟然沒有被嚇到？”
林婉默有氣無力地說：“被嚇到的是吳媽。她半夜起來，嚇得暈過去了。”
“那妳皺什麽眉頭呢？”
“吳媽辭工了，加薪水也不願意留下來。杜雨還跟她爸爸說，是我解雇了吳媽。”
朱荔同情地說：“可憐的小後娘，真苦了妳了。”
朱荔是林婉默的同學兼好友。都說女人的友誼，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友誼是最不可靠的，但朱荔和林婉默卻似乎是例外。
大學時，她們住在同壹間宿舍，分享彼此的衣服和飾品，甚至跟男朋友約會也要拉上另壹個。
畢業後朱荔進了壹家小公司做職員，成了典型的上班族。而林婉默則經過了壹場旋風式的戀愛，還沒等她明白過來，就成了杜太太，同時成為壹個年輕的後母。
當時已婚的杜德盛對她壹見鐘情，卻在離婚中吃盡苦頭，最後這場離婚大戰以壹場車禍而告終，杜太太在醫院躺了壹個月，最後故去，留下壹個女兒。
杜雨只比林婉默小七歲。自從林婉默來到杜家，她就從沒給過林婉默好臉色看，處處與她作對。
杜德盛常不在家，家裏只剩下她和仇敵般的杜雨，林婉默幾乎都絕望了。
“朱荔，妳什麽時候學會吸煙了？”
“剛剛學會。”朱荔吐了個煙圈，自己也笑了起來：“像不像電影裏的壞女人？”
林婉默皺起眉，揮手驅散煙味：“別抽了，難聞死了。妳說，我該怎麽辦啊？”
朱荔按滅香煙：“妳呀，就是太軟弱了。幹脆打她壹頓，餵，別告訴我妳打不過壹個小丫頭。”
看著林婉默苦著臉，用手指絞著發絲的嬌怯模樣，朱荔嘆了口氣：“算了，妳可能真打不過她。”
“我為什麽要打她？我又不是她媽媽。就算是媽媽也不能隨便打孩子啊。”林婉默靠在椅背上，無奈地說：“我本來想跟她做姐妹就好，沒想到她這麽討厭我……我真的很讓人討厭嗎？”
“餵，大姐，妳可不是去她家裏作客的。她媽媽沒有了，爸爸也被妳奪走，妳覺得她會很天真地愛妳嗎？”
“她媽媽是因為車禍過世的。我也不知道德盛當時在辦離婚，怎麽能怨我呢？而且我待她也很好啊，她為什麽要恨我呢？”
朱荔白了她壹眼：“妳是不是非要我說明白啊？家裏突然闖進來壹個陌生女人，又漂亮又年輕，鐵定要分妳老爸的遺產，妳會不會很高興啊？”
林婉默垂下頭：“我沒爸爸。”
朱荔歉然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婉默扯了扯唇角，露出壹個安慰的笑容。過了壹會兒，她低聲說：“妳也認為我是那種女人嗎？”
“嗯？哪種？”
“是為了她爸爸的錢？”
朱荔打趣說：“難道不是嗎？”
林婉默郁悶地嘆了口氣：“我真的不是啊。我只是覺得，他跟我們以前認識的男人都不壹樣，他很成熟，很威風的樣子，雖然有的時候有點兒嚴厲，但很有男人味……就像爸爸那樣……”
朱荔慢慢聽著，心裏暗自嘆息。林婉默從小沒有父親，是媽媽獨自把她養大。她之所以嫁給杜德盛，多半是潛意識裏把他當成了爸爸。可她自己並不知道，把這種錯覺當成了愛情。
“總之，我是愛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他的錢。”林婉默認真說：“即使他沒有錢，我也壹樣會嫁給他。唉，他要是沒錢多好，那樣他就能多陪陪我了，杜雨也不會整天把我當成敵人，看不起我。”
朱荔忍不住笑了出來：“婉默，妳不會還這麽天真吧？如果他是個上了年紀的窮光蛋，敢娶妳這個校花嗎？還有妳說的威風啊，成熟啊，男人氣質啊……太太，那都是要靠錢來撐腰呢。沒有錢，沒有事業，壹臉菜色又苦又澀，就像被生活榨幹的咖啡渣，還能迷住妳嗎？”
“朱荔！”林婉默嗔道。
朱荔看了看表：“好了好了，我還得上班，不陪妳這無知的小女生聊天了。”
“餵，還不到壹點，妳急什麽啊。”
朱荔背起皮包，拍了拍林婉默光潤的臉頰：“我可不像少奶奶妳這麽有福氣，坐壹整天也沒人管妳。我晚去壹分鐘，就要扣錢的。下次妳再訴苦，先約好時間，我要計時收費。拜拜。”
林婉默嘆了口氣，壹個人在咖啡廳坐到傍晚，才滿心不情願地收拾皮包回家。
計程車也不知多少人坐過，有股說不清的怪味。司機不時從反光鏡中看她，表情曖昧……這壹切都讓林婉默心情越來越差。
說來可笑，同時畢業的同學們患的都是上班恐懼癥，她卻是回家恐懼癥。壹想到家中那個小太妹，林婉默就像要溺水壹樣，透不過氣來。
回到家，屋裏竟然靜悄悄的。林婉默壹陣詫異，喊了聲“吳媽”才想起吳媽已經辭工了。
房間傳來壹陣爽朗的笑聲，林婉默心裏壹陣喜悅，是德盛回來。
林婉默剛想叫聲“老公”卻停住了。客廳裏壹大壹小兩個身影，杜德盛坐在沙發上，正在和杜雨翻看壹本影集。
“這是妳生日……還是個胖丫頭呢。”杜德盛回憶說：“記不記得第壹天上課，妳往老師的茶杯裏放蟲子。”
“有嗎？我怎麽不記得了？”杜雨說。
杜德盛刮了她鼻子壹下：“忘了嗎？妳說要毒死老師。”
杜雨撇了撇嘴：“誰讓她批評我了。”
她指著另壹張照片：“還有這壹張。”
杜德盛看著照片中壹家三口的笑容，目光裏流露出壹絲對往昔的眷戀。
林婉默站在門口，呆呆看著客廳裏，父親和女兒壹點壹滴品味著共同的記憶，她突然意識到，無論自己與丈夫再親密，但在他們之間，自己永遠都是個外人。
杜德盛看見她，不動聲色地合上影集，放到壹旁：“婉默，妳回來了。”
林婉默勉強露出壹個笑容。
“去哪兒了？”杜德盛溫和地問。對這個年齡比自己小壹半的小妻子，他壹向是寵溺的。
杜雨搶著說：“整天不在家。鬼知道她去哪兒了。”
“去見壹個朋友。”林婉默小聲解釋說。
“朋友？男的女的？”杜雨毫不客氣地問。
丈夫剛回來，林婉默不想讓他不高興，忍著氣說：“女的。”
“去了壹下午？”杜雨朝她翻了個白眼：“養條狗還知道看家呢。”
林婉默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妳說什麽？”
杜雨提高聲音：“我說——養條狗還知道看家！”
“妳怎麽能這麽說話呢？”林婉默從來沒有跟人吵過架，這會兒雖然氣紅了臉，聲音卻還溫柔得要死。
“小雨！”杜德盛在旁邊叫女兒不要太過分。
“怎麽？我說錯了嗎？”杜雨鄙夷地瞥了林婉默壹眼：“她不就是咱們家花錢買來的嗎？以為自己是誰呢！”
林婉默轉身離開客廳。再待下去，她會被這個潑婦般的小女生氣得瘋掉。
“小雨！”杜德盛喝斥說。
杜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老爸，妳還護著她！妳不在家，她整天都在外面，誰知道是跟什麽人鬼混去了。她趕走了吳媽，妳是不是想讓她把我也趕出去？”
林婉默剛到家時的壹點好心情已經蕩然無存。她奔回房間，踢掉高跟鞋，抱住枕頭，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這個家她實在是住夠了。
杜雨的話就像刀子：“花錢買來的”她不明白，自己只不過是喜歡上壹個結過婚的男人，怎麽就要受到這樣的鄙視。
哭了壹會兒，林婉默拿起電話，撥通號碼。
聽筒響了幾聲，然後壹個溫柔的聲音說：“餵，妳好。”
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林婉默不爭氣的眼淚再壹次淌了出來：“媽……”
“怎麽了？阿默？”
林婉默小聲抽泣著說：“媽，我想妳……”
林母緊張地問：“出了什麽事了？阿默？”
“沒事，我就是想妳……”
林母松了口氣：“媽媽也想妳啊。弟弟今天還問，妳什麽時候回來？”
“媽……妳過來跟我壹起住吧。”
林母似乎察覺到什麽，柔聲說：“阿默，不要傷心了。剛開始過日子，難免會有些不順心，慢慢就會好的。”
林婉默哇的壹聲哭了出來：“媽，我就是想妳，我再也受不了了，妳過來和我壹起住吧……”
林母也慌了，她連聲勸慰：“阿默，別哭了，過幾天媽媽就去看妳。”
良久，林婉默放下電話。哭了壹場，胸口的郁悶似乎暢快了壹些。她起身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雙目紅腫，身上的外套已經揉得不成樣子。她起身洗了個澡，換了件衣服，坐妝臺前梳理她的長發。
杜德盛推門進來：“該吃飯了，婉默。”
林婉默壹點胃口也沒有：“我不想吃。”
“怎麽哭了？”杜德盛捧起她的臉，看著她發紅的眼圈：“小雨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剛才我已經訓過她了。妳已經是大人了，別理會小孩子亂說。瞧，眼睛都哭紅了。”
林婉默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小聲說：“我想媽媽了。”
杜德盛笑了起來：“沒有想爸爸嗎？”
林婉默搖了搖頭：“媽媽說，我爸爸是個壞人，讓我不要去想她。”
杜德盛撫摸著她細嫩的面頰：“那我來做妳爸爸好不好？”
林婉默羞紅了臉。
杜德盛輕吻著她的唇角：“叫壹聲爸爸。”
在他的催促下，林婉默紅著臉貼在他耳邊，小聲叫了聲：“爸爸。”
“真乖，來吃飯吧。”
林婉默心情好了壹些。在餐桌上，她盡量回避杜雨的視線，像壹個盡職的小妻子壹樣，主動給杜德盛夾菜。
“德盛。”
“嗯？”
“我想讓我媽媽來住壹段時間。”
“好啊。嶽母來陪陪妳，也好壹些。”
杜雨啪的摔掉筷子，挑起眉角：“這就要帶妳媽來？接下來是不是該妳弟弟，還有妳七姑八姨，都搬到我家來住？再往後是不是要把我趕走了？”杜雨搶白說：“這是我家還是妳家？憑什麽那些爛三八都來住！”
林婉默氣得臉色發青，杜德盛在旁邊喝斥女兒：“小雨！妳給我閉嘴！”
“又讓我閉嘴？”杜雨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自從這個賤女人進了咱們家，我就沒壹天好日子過！她害死我媽，占了我媽的位子，住了我媽的房子，現在又要把她媽接來，要把我趕走——我連說說都不行嗎？難道我不是妳親生的？”
杜雨站起來指著林婉默的鼻子說：“騷貨！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那個不三不四的老八婆敢來，我就敢把她打出去！”
杜德盛揚起手，想給她壹個耳光，終於還是沒打下去，最後用力壹拍桌子，厲聲說：“住嘴！”
“妳還想打我？妳還是我爸嗎？”杜雨尖叫著把桌上的碗碟砸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