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非我本意

　　老叟略顯尷尬道：“可惜只有壹匹馬兒。”
　　楚南微微壹怔，想想也是，兩人壹狗同乘壹馬，著實有些古怪。
　　再者，老叟當下對黃狗庚萌顯然是有畏懼之心的。
　　楚南思量道：“據妳所知，這附近可有城鎮？我欲給妳購買壹匹馬兒。”
　　老叟壹臉無奈道：“其實我也是初來乍到，不太熟悉，我沿途所過之處，不少城鎮早已空無壹人。”
　　楚南嗯了壹聲，瞥了眼黃狗，黃狗心領神會壹躍而起，趴在了馬兒後背上，楚南牽著馬說道：“應該會有戰馬的，我們先往前走走看。”
　　老叟只好跟在楚南後面，恍惚間，他還真的覺得眼前少年是壹個厚道人，老壹輩的人，是很難從心底裏信任壹個年輕人的秉性的，諸多時候，老壹輩的人都是心理清楚，但不明說。
　　走出這片楓樹林後，是連綿的山丘，楚南和老叟忙活了好半天，才終於看見了壹條向西的路道，前些日子下過壹場大雨，路上的淤泥還未完全幹透，老叟細看了眼路面，並無車轍，顯然近些日子，這條路並未有人經過。
　　壹路上，老叟也不知該和楚南言說些什麽，本意是想聊聊天，解解悶，道路漫長，壹直沈默寡言難免覺得心裏有些寂寞。
　　楚南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黃狗庚萌有錯在先。
　　兩日後，天清氣朗，秋日的陽光如金子般灑落人間大地。
　　楚南和老叟抵達壹座山頂，向對面的山下望去，總算是看見了壹座城鎮，城郭建築完整，古老的城墻抵禦著愈發刺骨的冷風。
　　老叟開口道：“這裏應該就是西風城了，隸屬於永樂王朝麾下，不知當下城內是何等光景，估摸著應該不會太亂。”
　　楚南說道：“亂與不亂，入城壹看便知。”
　　“外來者，也絕不止妳我兩人。”
　　“走吧。”
　　老叟點了點頭，忽然間好奇問道：“妳當真要為我做壹件事，這樣的修行之法，我可是聞所未聞。”
　　楚南微微壹笑道：“就年歲而言，妳也不算是見識太少的那類人。”
　　老叟隨口回道：“也許是我庸俗了，在混亂的西洲，擺出壹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不僅僅讓我不習慣，會讓許多人都不習慣的。”
　　楚南笑而不語，至少正人君子是壹句誇人的話。
　　下山的路上，老叟忍不住好奇問道：“妳來西洲真的只是為了見見世面？”
　　楚南從容應道：“難道這也顯得突兀？”
　　老叟搖頭壹笑道：“是另類，以妳的殺力，隨意加入壹方勢力，都會有頗多收獲，況且妳如此年輕。”
　　“起初我本以為妳是名門大宗裏的內門弟子亦或是嫡系，結果我壹路上觀察，妳既沒有世家子弟身上那股貴氣，也沒有名門大宗裏的那股逸者之風，妳很樸素平厚。”
　　“不過要說妳沒有靠山，我自然是不信的，如妳這般年歲就抵達月照境的武夫，世上沒有多少。”
　　人與人之間的交道，起初總是不可免俗的。
　　楚南淡然壹笑道：“我這個人口碑還是很好的，妳先跟我慢慢處，處的不好，多從妳自己身上找原因。”
　　老叟：“……”
　　“我盡量。”
　　壹個時辰後，兩人抵達西風城外。
　　城墻下，楚南擡頭看了壹眼南飛的大雁，莫名想到了熊小萌，也不知那位姑娘如今抵達了西洲何處。
　　壹條黃狗趴在馬背上，少年牽馬，老叟緊隨其後，城門口的巡邏將士們見狀，也是微微側目，近些日子，入城的怪人倒真是越來越多了。
　　大街上車水馬龍，小商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甚至青天白日之下，青樓裏都傳出陣陣動人的調笑聲。
　　跟在楚南身後的老叟，也是忍不住的向青樓那裏多看了壹眼，這壹眼轉身即逝。
　　而酒樓裏，既有性情豪邁的漢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有書生在偏僻壹角，只是想要靜靜的品嘗壹杯西洲的美酒。
　　喝酒壹事，最好還是本土百姓自家釀造的土酒最具有風味。
　　本土百姓，所用之谷物，自然都是自家莊稼地裏的谷子，其火候，也是經年累月磨練出來的，盡管價錢不如大酒樓裏的名酒好酒，但風味是自成壹派，遇到會品酒的高手，只需壹口，便可辨別出當地民俗人文風情。
　　但楚南不喝酒，這些小門道，也是聽家裏的老陳說的。
　　楚南和老叟隨意進入了壹家酒樓，先吃壹頓好的再說。
　　酒樓裏很是熱鬧，閑聊聲不絕於耳，從裝扮上而言，這裏壹大半的人，都不屬於西洲。
　　不過閑聊的內容，多數都和西洲天柱崩塌有關，以及近些日子，離火王朝和永樂王朝之間的壹些小摩擦，兩尊君王正在不遺余力的招攬人心，壯大勢力，估摸著遲早都會有壹戰。
　　對於這些閑言碎語，楚南並未在意，壹旁的老叟倒是聽的津津有味，對於西洲而言，亂世是真的來了。
　　良久後，酒肉上桌，八珍鴨，佛跳墻，綠羅湯羹，以及西風城特有的燒肉大餅。
　　老叟見楚南未動筷子，他自己也不敢動筷子，眼巴巴的看了眼離他最近的佛跳墻。
　　桌子下面的黃狗庚萌，也流出了哈喇子。
　　楚南見狀，也不好對老叟交代什麽，他不喜歡繁文縟節，但偶爾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人某些時候，不能顯得過於隨意。
　　待得楚南動了筷子之後，老叟才緊隨其後。
　　而桌角處的黃狗庚萌，也如願以償的分到了兩只鴨大腿。
　　這會兒壹位身著宮裝的中年美婦走了進來，美婦身旁還有兩位模樣秀氣的青年，兩位青年長得壹模壹樣，壹人身著壹襲紅衣，另壹人身著壹襲紫衣，均腰懸長劍，氣度不凡。
　　相比之下，中年美婦顯得更加貴氣天成，眉眼之間，流露出超然在上的傲慢之感，以中年美婦的身份，自然不會屈尊降貴來到人如此之多的酒樓，可如今西風城內人滿為患，她也無更好的選擇了。
　　進來之後，中年美婦壹眼便看見了頓在桌角下面的黃狗庚萌，眼光微微向上挪動，正是她不久之前見過的那位少年。
　　不過桌上的老叟，看見這美婦之後，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了，險些流出了口水，那氣質，那器量，令老叟依稀夢回熱血沸騰的少年時代。
　　中年美婦見狀，只是淡淡的看了眼老叟，這位老叟頓覺頭懸目眩，鼻血嘴角溢血，險些背過氣了。
　　楚南瞬息回過頭來，與這中年美婦四目相對。
　　目光交織間，楚南想起他和吳克決鬥時，正是這位中年美婦吆喝讓吳克與他單挑，對此婦人的印象還算尚可。
　　“小兄弟，好久不見，身邊怎麽多了這麽壹位上不了臺面的老東西？”中年美婦對著楚南意味深長的笑道。
　　老叟再也不敢直視這中年美婦，直覺告訴他，這娘們比虎狼更加虎狼。
　　楚南微微皺眉道：“與他有些淵源，他是我的朋友，還望前輩多多包涵。”
　　方才的細節楚南也註意到了，若非這老叟眼神不善，也定然不會落得當下這個下場。
　　中年美婦嗯了壹聲，柔聲道：“可否同坐壹桌？”
　　楚南壹眼望去，周圍的桌子幾乎人滿為患，點頭道：“好啊，相遇即是緣分，今日我請客。”
　　美婦會心壹笑，桌上的老叟見此情況，連忙拿起壹塊雞腿起身讓開了地方，這娘們太兇狠了，實在是招惹不起。
　　美婦身後的兩位貌美青年則叫來了酒樓裏的小廝，主人喜歡吃什麽，這兩人心裏壹直有數，只是這會兒，主人對眼前這位少年頗有好感，令這壹對貌美的青年心生怨氣，心裏還真想要將楚南拖到沒人的地方給暴打壹頓。
　　女子善妒，其實男子也是壹樣。
　　美婦瞥了眼桌角的黃狗庚萌，她印象很是深刻，將吳家兩位金丹境強者重創，這樣的好狗可不多見。
　　“既然要吃小兄弟壹頓酒肉，不妨報個名號？”宮裝美婦看著楚南笑意吟吟道。
　　這眼神，若春日裏波濤洶湧的怒江。
　　楚南氣魄從容，應道：“在下楚南，西洲人。”
　　宮裝美婦聞後，下意識問道：“楚南小友也是屬於那座小鎮裏的人？”
　　楚南略有意外，卻也不是那麽意外，眼前這位美婦，給他的感覺很是深邃，能猜測出此事，也不算意外，同時楚南大致也知曉，吳家的人可能已經暴露根腳了，至於是有意暴露還是無意暴露，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龍昌鎮裏的本土老戶，出現在西洲大地上，自然會被他人發自肺腑的高看壹等。
　　楚南從善如流道：“莫非前輩在鎮子裏有親故？”
　　宮裝美婦道：“算是有，但交道不深，倒是聽聞有壹趣事，去年大旱，有壹少年家中宅院為風水寶地，不受影響，那少年是妳嗎？”
　　楚南心裏壹沈，沒有想到那些賣掉自己地皮而外出的人，竟然向外界透露出了這些事，令人意想不到。
　　更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宮裝美婦，察言觀色的功夫已爐火純青，這麽快就看出了楚南的壹些根腳。
　　楚南好奇問道：“前輩如何稱呼？”
　　宮裝美婦也不避諱，直言道：“華蓮，出自於秀靈宗。”
　　楚南微微壹怔，對於松柏門庭雖知曉不多，可大體上壹些講究還是有所耳聞，秀靈宗，出自於柏宗。
　　秀靈二字，重若萬鈞，無論劍道，丹道，亦或是其余道法，總得有壹樣在柏宗內壹枝獨秀，方可博得秀靈二字。
　　華蓮二字，亦是如此，松柏道統麾下門庭，只有壹人可榮登蓮花寶座，蓮這個字，在松柏門下，可不能亂用。
　　這會兒，小廝端著幾樣菜肴來了，葷素對半，楚南瞥了眼這菜肴分類，大致判斷出眼前這位貴人，很在意陰陽協調，平衡之理。
　　“見過華蓮前輩。”楚南輕聲道，口吻中多了壹絲的敬畏。
　　雖說柏宗姬瑤給楚南留下的印象略有不好之處，可本質上，那只是姬瑤與熊小萌之間的鬥法而已，眼前這位中年美婦，和楚南也勉強算是略有壹些善緣。
　　這壹絲敬畏，只是敬畏德高望重的長輩。
　　只是高人應當深居簡出才對，怎會來到這繁華鬧市之地，楚南心中壹時不得其解。
　　然而菜肴上來了，華蓮卻並未動筷子，壹直盯著楚南的臉看，忽然開口道：“德高望重的人，也會喜歡人間煙火，也會湊湊熱鬧，深居簡出的久了，難免會覺得世間壹切都索然無味。”
　　“不過廟裏的壹些雕塑，倒是喜歡瓊漿玉液，不食人間煙火，時常扮演救世主。”
　　楚南臉色微微尷尬，此刻他意識到，心中無論有何想法，會被眼前這位高人輕而易舉的看出，境界修為的差距，好比熒光與皓月。
　　“前輩高見，是我膚淺了。”楚南含蓄道。
　　華蓮不以為意，繼續問道：“小友這壹次來到西洲，意欲何為？”
　　楚南應道：“只是見見世面。”
　　華蓮瞥了眼已經到了酒樓之外的老叟，狐疑道：“所以，上了年紀的人，更能明人指路？”
　　楚南搖頭壹笑道：“非也，只是對他有所虧欠，我答應了他壹個條件，陪他去天池那裏走壹遭。”
　　華蓮會心壹笑，沒想到楚南是這麽壹板壹眼的人。
　　只是少年臉上這風水，讓華蓮心中生起壹絲絲的憐惜之意，看似面向陰鷙俊朗，可這雙眼卻宛若明月高懸。
　　“好巧，我也打算去壹遭天池，不妨風雨同路？”華蓮說道。
　　楚南壹時無語，覺得眼前人是高人，便說了真話，這樣的高人隨著自己去天池，真不知會生出何等變故來。
　　本質上，楚南更願意今日相逢，僅僅是萍水相逢，至於日後是否還有交集，那終歸是日後的事了。
　　可楚南沒有多想，生怕眼前高人看出了他更多想法。
　　難為情道：“此次來西風城，打算購買壹匹馬兒，那老人沒有坐騎，也不知西風城內的馬市行情如何。”
　　華蓮卻壹笑置之道：“好說，我會給妳安排壹匹馬兒，能和小友這樣的月照境武夫風雨同路，對我也頗有裨益，況且，今日妳請我吃了壹頓午餐。”
　　裨益？
　　楚南眼角的余光瞥了眼美婦身後的兩位俊美青年，這裨益二字，分量著實有點重了。
　　直接問道：“何為裨益？”
　　美婦這才開始動筷子，說道：“我很欣賞妳，妳和尋常少年有所不同，看妳的風采氣質，應當屬於少年早慧，可本心依舊澄明，如今我境界修為遇到了瓶頸，需要壹塊磨刀石，而小友的風采，便是上佳的磨刀石。”
　　“當然，這些心態與道理，當下的妳可能不會明白，等妳日後上了歲數，自然也就懂了。”
　　楚南若有所思，細想壹番，他也沒能想出個道理來，只是覺得這番機遇純屬無緣無故。
　　罷了，走壹步是壹步，楚南也無力拒絕這位前輩的心意與意誌。
　　希望這壹段路，不會太過於漫長。
　　楚南更希望只是自己和庚萌風雨同路，見見世面而已。
　　這頓飯，楚南和黃狗庚萌吃了很多，但中年美婦只是品嘗了壹番滋味後，便放下了筷子，楚南結過賬後，便和華蓮三人壹同走出了酒樓。
　　酒樓外，老叟還在老實巴交的等待。
　　宮裝美婦本不願與老叟這般人物言語，卻不知因何緣故，對老叟說了壹句：“妳最近鴻運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