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踐約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諸兒始終以上禮待姬允,壹不要土地,二不要賠款,只是平等結盟,仿佛兩國之間從未有過嫌隙。盟約之後,便是他和王姬的嘉禮。姬允為諸兒殷勤主婚,宴上兩人分席而坐,推杯換盞,相交甚歡。酒宴過半,又攜手結了昆弟之好。
我坐在壹側,蹙眉不語。長樂未央,難道這壹路之上,頹垣敗井只是幻象?諸兒大動幹戈把我弄來這裏,就是為了讓我看他新婚燕爾?指骨捏得發白,這十幾年來,我早已磨練得外寬內深,不會輕易顯露聲色,難道就偏要在諸兒面前功虧壹簣?
我死死盯著自己的指節,壹只纖長白皙的手覆了上來,柔軟如荑。我乍以為是名女子,擡頭壹看,卻是小白,正朝我笑。
“桃華,這許多年未見,妳倒還是原來的模樣。”
我和氣地笑笑,本想戲謔他,怎麽還穿得像個長條的茄子,話到嘴邊,卻沒有說笑的心情。
他拉我起身,道:“鮑先生在那裏,妳不去見見?這老頭子教書育人實在失敗,這幾年還念念不忘妳讀書時候的聰慧,好像他這輩子,就教出妳壹個像樣的。”
我低頭苦笑,“怕那老頭子念念不忘的,是我泡的茶。”我借著小白的臂力起身,回頭看了眼已有醉態的諸兒和姬允,便隨他去了。
長得老態的人就有這點好處,年輕時候是這副模樣,上了年紀還是這副模樣,反倒顯得後生。我上前壹福,喊了聲“先生”。從爍水壹路至此,只覺事過境遷,唯有這兩人,還能讓我感到些許親切。
“不敢不敢。”鮑叔牙示意我起身,三人又坐在壹處。幾句寒暄過後,我終於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先生,奚地之戰,魯國雖敗,但齊國怕也戰得慘烈。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又不要錢,又不要地,到底要幹什麽?”
“還不是為了妳,死諫了三個朝臣,勸也勸不聽。”小白撇過臉去,悠悠道來,好像事不關己。
“我?”我回頭看了眼主座上的諸兒,見他醉眼迷離,剛從王姬的頸窩裏退出來,又拉著姬允豪飲。我嗤笑壹聲:“為我?三哥怕是高看我了,這攪亂天下的罪過,我桃華,背不起。”
“妳以為大哥娶王姬為了什麽?”
小白也從諸兒那裏收回視線,還想往下說,卻被鮑叔牙打斷:“公主,您要願聽老叟壹句勸,還是和魯侯回國去吧,從今往後再別見主上的面了。只怕這場殺戮還沒有完結呢,現在離開,為時未晚。”
我不明就裏,想繼續追問。果兒急急跑來,沖著前方女子喚道:“公主,公主……”那姽婳女子轉過身來,卻是連妹,朝果兒尷尬壹笑。果兒吐了吐舌頭,躬身萬福,“是連夫人啊,果兒認錯人了。” 連妹輕掀嘴角,還是難掩壹臉愁雲,想必這幾年過得也不適意。
我喚道:“果兒,妳找我嗎?”
果兒聞聲過來,俯身道:“公主在此處啊,那連夫人身形還真是像您。宴要散了,主上找您回驛館呢。”
我應了壹聲,起身告別小白和鮑叔牙,又往主坐去。
諸兒整個人跌靠在王姬身上,拉著姬允的手,道:“大哥,小弟洞房花燭,就不多留妳了。”“連妹,連妹!”他又大喊,連妹碎步跑來,跪在諸兒面前,“君侯,妾在此。”
“妳不是說和公主姐妹情深,央我留他壹晚敘舊嗎?妳自己和魯侯說吧。”
連妹低著頭,並不吭聲。諸兒又貼近姬允小聲囁嚅了壹句,像是後宮爭寵之類的話。姬允已醉得不輕,含糊道:“那就讓桃華留下陪陪連夫人吧。”
諸兒對身邊阿費道:“帶公主回昔日守閨之所吧。”復又攬著姬允的肩頭,壹手收緊王姬的腰枝,笑道:“大哥放心,明日我就將夫人送回。今日良辰好景,小弟已有美人在懷,又豈敢忘記大哥。”
諸兒擊掌,適才獻舞的八名美女齊刷刷跪在姬允面前,嬌聲喚了句:“君侯。”
阿費伸手引路,我不再看他們,揚著下巴,隨阿費走下臺階。看見遠處小白朝我搖頭,我佯裝不見,徑直往殿外走去。不管諸兒想幹什麽,我只聽他親口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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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路我最熟悉,也無需他人指引,果兒和阿費緊緊跟在我身後。出了正殿,路越走越荒涼,整個後宮,就只有通往桐月宮的方向還點著稀疏的燈火。我並未在意,昔日幽閉其中,父王後宮的花錦世界早就模糊在我的記憶裏,仿佛這裏本該如此。我捏著汗濕的拳頭站在宮門前,直到此刻,才有回鄉的怯意。
兩柄長矛擋住了我的去路,守門的侍衛道:“主上寢宮,豈能亂闖?”
阿費喝道:“大膽,主上吩咐公主來此等候。”
我步入桐月宮,本以為此處早已荒廢,卻見院中枝繁葉茂,花團錦簇,壹汪活水,汨汨地流淌著,壹如兒時。屋子裏纖塵不染,獸爐裏燃著龍涎,案上茶水尚有余溫,榻前立的屏風,正是半夏所贈的桃花美人圖。
我緩步其中,用指尖觸碰所到之處。榻上放著諸兒的月白長衫,我還記得那天,也是他大婚,穿著這件衣服,在深夜裏爬我的窗戶。深埋心田的諸兒再次鮮活起來,我置身其中,仿佛從未離開。
果兒和阿費不知何時退去,我聞見身後淡淡酒味,糅雜著安神草的香氣,卻不敢回頭。壹雙結實的臂彎將我緊緊纏住,熟悉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桃華,妳終於回來了。”
溫熱的唇覆上我的唇,我接過他嘴裏的杏脯,帶著酸酸甜甜的味道。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本想質問他究竟要做什麽,卻再沒有開口的勇氣。
那壹夜,我壹直伏在諸兒的懷裏,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諸兒問我:“這十幾年,妳到底是攢了多少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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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過了壹世,又仿佛只是壹刻。只聽殿外雄雞司晨,生生將我從夢中驚醒。
我悲涼地嘆了口氣:“雞既鳴矣。”諸兒已和我踐約,我是不是也該走了。
我的頭被他壓進懷裏,聽他柔柔道:“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我楞了壹下,小聲試探:“東方明矣。”
諸兒把我箍得更緊,嘆道:“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哭了壹整晚,終於為如此細小的幸福破涕而笑,兒時賴著諸兒,總是這麽應對他。
可任我百般無賴,諸兒終究是要走的。
我道:“妳是不是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我們終究不能在壹起。”
諸兒沒有放開我,我幾乎能感覺到他身體裏即將蓬勃而出的力量,聲音也隨之凜冽:“桃華,我隱忍了這麽多年,今日要妳回來,難道只為壹夜?”
我突然想起鮑叔牙說的“殺戮未結”,驀地翻身而起,也不顧牽扯長發,掰過諸兒的臉,肅然道:“妳到底想要做什麽?妳我之事牽扯諸國,早已不是兒女私事,妳可千萬不要亂來!”
諸兒溫和地笑著,解開枕邊纏繞在壹起的長發,輕柔道:“桃華,妳還記得我對妳說過什麽?”見他說到壹半,卻又咽下了嘴裏的半句,只摸著我的臉頰,安慰道:“桃華,妳只管信我!”
作者有話要說: 子曾經曰過:留評是壹種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