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书首页 我的书架 A-AA+ 去发书评 收藏 书签 手机

             

第七章

一名按摩女的血淚生涯 by 书吧精品

2018-7-27 06:01

第七章
  当时小兰向我们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我们六个人也早已泪流满面。
  我跟小云牙关紧咬,嘴唇都咬出了血。我们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
  像我跟小云曾经经历的那样。
  这好像是上苍跟我们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把我们几个饱受凌辱的人集中起
  来,继续接受男人的折磨。可仔细一想,其实是理所当然。如果不是这样的遭遇,
  我们会走进“红纱帐”的门么?
  小兰决定离开家去找父亲的一瞬间,就铸成了大错。即使不碰这个“眼镜”,
  也会碰到别的“眼镜”。这个社会上不知道有多少“眼镜”瞪着眼睛,紧盯小兰
  这种女孩子。她们无处可逃。
  趴在小兰身上的正是公鸭嗓。他兴奋地喘着粗气,撕开小兰的棉袄,撩起内
  衣,揉搓女孩尚未发育好的乳房。小兰就在这个时候惊醒了。她“啊”的叫了一
  声,随即拼命挣扎。公鸭嗓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压住她的身子。
  “救命啊——”挣扎不动的小兰大声喊。“哈哈,喊吧,这里是荒郊野外,
  外面都是我们的人。”公鸭嗓得意地说,低下头吮吸她的一只乳头。“眼镜叔叔,
  来救我啊!”小兰的嗓子变了调。
  “哈哈,”听见小兰这样喊,公鸭嗓抬起头来,放声大笑,“你的眼镜叔叔
  早走了,他把你卖了500 块钱,你还把他当好人,哈哈哈。”小兰听见这一句,
  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哎,醒醒,吃饭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入小兰的耳朵。眼皮仿佛铅
  做的,她勉强睁开了条缝:那个青年又拿着一包方便面来了。“滚!滚出去!”
  小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大声骂着他。
  “好、好,你敢骂我,等下瞧好吧。”青年恨恨地说着,拿着方便面出去了。
  他一出门,小兰就想起身,下身却火燎般地疼,掀开被子一看,大腿根、褥
  子上,全是血。小兰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下晕了过去。
  “啊——”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背上传来。小兰又一次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
  被吊在屋子正中,双脚离地,身上一丝不挂。刚才那个青年手拿皮鞭,恶狠狠地
  看着她。公鸭嗓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小姑娘,老老实实地听我们的,就放你
  下来。”
  小兰盯着这个糟踏了自己的恶魔,狠狠骂了起来。公鸭嗓恼羞成怒,朝青年
  使了个眼色,青年手起鞭落,小兰的背上痛彻骨髓,她“啊”了一声,又晕了过
  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兰感到又有人触摸自己的身体。睁眼一看,昏黄的灯光
  下,一个老男人正色迷迷地爬上床来。“小姑娘,别喊,再喊还要挨打。”老男
  人边安慰她,边伸手摸她的胸部。
  “大、大爷,”小兰一边躲避一边哀求,“俺求你了,放过俺吧。”“我放
  过你,别人也不会放过你啊。”老男人又逼上来,“快来吧,外面还有很多人在
  等着呢。”说着,一把抓住小兰,压在了身下。
  小兰不敢再喊叫,也不敢再挣扎。老男人发疯似的啃咬着她的脸、脖子、乳
  房。最后把半硬的肉棒插进小兰的下身,抽动起来。小兰身体的随着老男人的动
  作轻微滑动,头向枕头一顶一顶。
  没多久,老男人就泄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趴在小兰身上,意犹未尽地抚摸着
  被揉红了的小小的乳房。“快点,好了没有!”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焦急地喊声。
  “哎,好了,好了,这就出来。”老男人一迭声地回答,下床提上裤子。又
  回身摸了一把女孩的乳房,才去开了门。
  门外,四五个男人排着队,骂骂咧咧。为首的那个见门一开,一个箭步冲进
  去,关上了门……
  这成了小兰每天的工作。每天晚上甚至是白天,都会有十几个男人来,发疯
  般地折磨她。这些男人衣服破旧,头发凌乱,好像是工地上的民工。
  小兰被关在那间屋里,除了解大手,不允许迈出门槛半步。她在出去的时候
  观察过,别的平房门前也有几个男人等着。看来,这个院子里,受苦的不只是自
  己。小兰也想过逃跑,可是几条狼狗和几个恶狼似的青年看得紧紧的,她根本没
  有机会。
  又是一个夜晚。下午被几个男人折腾之后,小兰无力地躺在床上。她知道,
  更残酷的折磨很快就要来到。十几天来,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男人爬到自己身上,
  公牛似地疯狂动作,她的下体早已红肿,胸口也伤痕累累。
  十几天来,她每天只吃中午和晚上饭,总是开水泡方便面。在被关起来一周
  左右的时候,小兰曾经绝食。宁可饿死,也不再受侮辱。结果,又被公鸭嗓和那
  个青年狠狠打了一顿,逼着她吃下一碗面。小兰哭了整整一天。她真正体会到了
  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食不果腹,倍受摧残,小兰身体已经虚弱不堪,意识也一天天模糊。在偶尔
  清醒的时候,她一次次想起父亲,想起家乡,想起学校,想起小伙伴们。叔叔婶
  婶的责骂,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竟也十分亲切。
  门“咣当”一声开了。小兰惊惧地蜷起身子,退缩到床角。不管多么疲倦困
  乏,门开的声音总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然而,这丝毫
  不影响男人们的“性趣”,或许,小兰越是恐惧,他们越有快感。
  3 个男人依次发泄完,心满意足地出去了。门口的公鸭嗓也心满意足地笑,
  今晚的生意不错。还有4 个男人在排队。看着这些男人,他心里一阵快活:上吧,
  都上吧,老子玩剩下的,你们就抢吧。他手里点着男人们交上的钱,咧开了大嘴,
  露出一口黄牙。
  门又一次开了。小兰听得清清楚楚,却无力再躲避。3 个男人已经把她折磨
  地浑身疼痛,动弹不得。进来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褪下裤子就想插
  进去。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呆了一会,才慌忙提上裤子。
  “你、你,怎么会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兰惊讶地睁开眼睛,眼前
  这个人让她难以置信。“彭叔!”她喊了一声,随即不省人事了。
  彭叔和小兰同村,一直和小兰爹在外面打工。见到了彭叔,也等于找到了爹。
  彭叔见小兰晕了过去,连忙用手掐住她的人中。他的脸早变得像猪肝,心说
  幸亏小兰刚才没睁着眼睛,不然自己这张老脸往哪搁啊。一边想着,一边给她盖
  好了被子。
  过了一会,小兰苏醒了过来。“彭叔,”喊了一声,就扑到他怀里哭起来。
  彭叔眼圈也红了,“孩子,不哭,你怎么被卖到这里来的?”小兰哽咽着诉
  说自己的经历,没等说完,就听见外面一个男人喊:“快点!两把也该弄完了!”
  “这就好了。”彭叔一边回答,一边低声对小兰说,“我回去就跟你爹报警,
  尽快救你出去,你先忍忍吧。”说完,把小兰放到床上,快步出去了。
  男人又一个接一个地进来,扑到小兰的身子上。小兰紧咬着牙,眼睛看着顶
  棚,仿佛看见爹正向自己跑来。
  大概过了40多分钟,小兰听见外面一片嘈杂声。心一阵狂跳,一种感觉告诉
  她,是爹来了。
  一个中年汉子冲到院门前,被两个门卫拦住,伸手要钱:“一次20块,十几
  岁的小姑娘,随你玩。”汉子眼里冒着火,两手一伸,把两只看门狗拨了个趔趄,
  抬腿就往院子西边冲。
  在西边那口屋门前,还有两个青年人在等。汉子扒拉开他们,刚想抬腿踹门,
  却被身后一个人拉住了。“想干么?想操X 想疯了?去,后面排队去!”青年拉
  住他的胳膊,使劲拽了一把。
  “去你娘的!畜生!”汉子稳住身形,一脚就把青年踹倒在地,仍要往门前
  冲。不料后脑被什么重重一击,哼了一声就倒在地上。
  “大哥,您就手下留情吧,他跟老婆离婚了,一直想找个地方泄泄火,”彭
  叔守在汉子身边,哀求着公鸭嗓。他跟小云爹已经报了警,却半天不见动静。小
  云爹实在等不了,自己跑了来,他在后面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想发泄找对地方了,可是要先拿钱啊,再说也要排队啊。”公鸭嗓说,他
  今天心情不错,不想跟一个民工计较。“是是,我们给钱。”彭叔拿出一张50的,
  递给他。
  看到小云爹慢慢醒过来,彭叔使劲摁住他,朝他使眼色。他挣扎了两下,终
  于明白了什么,安静了下来。
  多少年来,他住窝棚,啃咸菜,流血流汗,只为了小兰能过上好日子。今夜,
  小兰就在一墙之隔,被人折磨发出的惨叫声声击穿耳膜,他却坐在地上,无能为
  力。为了看上一眼,竟要排在那些禽兽后面,等他们在女儿身上发泄完。
  这个被砖砸断手指都不吭一声的汉子,此刻狠狠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眼泪渐
  渐溢满眼眶,顺着眼角流下来,无声地汇流成河。
  终于,最后一个男人开门走了出来,哼着小曲系腰带。小兰爹瞪着他,双拳
  攥得“嘎巴嘎巴”响,要不是彭叔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他就会像狮子一样扑过去,
  把这个畜生撕成碎片。
  他走到门前,腿像灌满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推开门,借着昏暗的灯光,
  看到一个女孩头发散乱,浑身赤裸地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强忍悲痛,迈
  步走到床前。
  他的亲生女儿,小兰,此刻紧闭双眼,好像睡着了。他轻轻给她盖上被子,
  抚摸她的额头,大颗的泪水却滴下来,落在小兰的脸上,和她未干的泪水合在一
  起。
  “爹!”这滴泪让小兰睁开了眼,随即扎到爹怀里放声大哭。中年汉子也忍
  不住哽咽。
  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在头晕目眩的脚手架中,在臭味熏天的窝棚里,他无
  数次想象过见到女儿的场景。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想到,他俩竟在这里相见。
  小兰的道道伤痕、声声哭喊,像一支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忍受着这
  痛苦,对自己恨入骨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难道
  民工的孩子,就该受人家欺负?
  他想给小兰穿上衣服,却没发现棉袄棉裤。小兰说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把
  厚衣服都给收起来了。他脱下棉衣给小兰穿上,一把抱起她,就往外冲。在门口
  却被彭叔死死拦住。
  “快放回去,这样不行。”彭叔一边伸开双臂,一边紧张地四下里看。幸好,
  已经是深夜,公鸭嗓和几个青年早不见了人影,只有两个门卫还在站岗。
  “闪开!”小兰爹晃着膀子,把彭叔撞了个趔趄。彭叔又上来,抱住他的后
  腰:“他们有枪!”小兰爹身子晃了一下,站住了。
  彭叔见他不再挣扎,就把他拉进屋,关上了门。“就凭咱们俩,救不出小兰。
  他们有八九个人,好几个有枪的,我亲眼见过。“说了这句,自己先红了脸,”
  咱们连大门都出不去,就会被击中。“
  “你怕枪,我可不怕”,小兰爹喘着粗气,“只要小兰能出去,我挨枪子有
  啥!”
  “你,唉……”彭叔连连摇头。“你有种来,咋没种出去?不用你帮我,我
  自己救!”说着,又要往外冲。
  “等等,”彭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咱拚了!可是咱就是出了大门,
  也跑不了多远,他们有车啊!”顿了顿,他想起了什么,“我来追你的时候,碰
  到‘猴子’骑摩托来了,我去借他的摩托,出了院门一摁喇叭,你就冲出来。”
  说完,他出去了。
  小兰爹紧紧抱着女儿。她的脸贴着爹宽厚的胸膛,十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微
  笑。不管能不能出去,只要能在爹怀里,死了也愿意。
  男人竖起耳朵,不放过周围的一丝声响。然而时间仿佛停止了,万籁俱寂。
  突然,一声笛响清晰地传来。小兰爹像头猎豹跳将起来,窜出去,向大门飞
  奔。
  “汪、汪”,在他冲到一半的时候,两条狼狗狂叫起来。几乎在瞬间,门口
  的两个青年看到了飞奔的小云爹。“想抢人?”一个嘟哝着,“真他娘的吃了熊
  胆了!”说着,从腰后拔出一只土枪。
  “站住!把人放下,不然一枪崩了你!”青年漫不经心地说。小兰爹见他拿
  出了枪,放慢了脚步,把小兰放在了地上。趁两个人一愣神的功夫,把小兰背到
  身后,继续飞奔。
  “娘的,找死啊!”青年说着,扣动了扳机。小兰感觉爹的身子晃了两晃,
  脚步却丝毫不慢,眨眼间到了院门。“你不行,看我的!”另一个青年抽出把匕
  首,在小兰爹将要迈出门的瞬间,深深刺进了他的腰部。
  小兰爹身子一阵痉挛,但还是迈出了院门,跑向一旁的摩托车,把小兰放下,
  向车一推,喊了声“快走!”就倒在地上。“爹!爹!”小兰哭喊着,眼看着他
  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别喊了,快上来,”彭叔发动了摩托车,把小兰拉上后座。两个门卫跑出
  来,一个去拽小兰,拽下了她身上披的棉袄;另一个拿出土枪,对准彭叔就是一
  枪。彭叔身子一歪,还是一加油门,摩托车冲向茫茫黑夜。
  彭叔把速度加到最快,摩托车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飞了起来。小兰在彭叔身后,
  紧紧搂住他的腰,不停地哭喊着爹。一些粘乎乎的东西不断从彭叔的棉袄里渗出
  来,流到小兰的手上。
  慢慢地,摩托车停了下来。彭叔一头身子一歪,摩托车随即重重地倒下,两
  个人的一侧腿被压在了车下面。“小兰,我、我不行了,你快、快跑吧。”彭叔
  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
  “彭叔!彭叔!”小兰声嘶力竭地喊着,却没有一点回应。她知道,彭叔也
  要离她而去了。短短的时间,眼看着两个亲人相继死去,小兰悲痛欲绝,倒在车
  底下,久久不能动弹。
  不知何时,空中开始落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就在地上覆盖了白
  白的一层。
  小兰感到脸上冰凉,心中也不由一惊:“我在等什么?难道等着他们来抓自
  己?那爹不白为我死了么?”
  想着,她拚尽力气,把腿抽出来,摸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爹给她披上的棉
  袄早被拽走,她身上仅剩单衣。刚才彭叔还能为她挡点风寒,现在她完全暴露在
  严寒中,一阵阵发抖。雪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地飘下来,很快落满她全身。
  黑夜里根本辨不清方向,远处的光亮若有若无。小兰紧咬紫黑的嘴唇,朝着
  光亮慢慢走着。爹临死前的那句“快走”成了她的动力,她鼓励自己要坚持住,
  到天亮去报警,抓住那帮凶手,为爹报仇。
  然而十几天的折磨,早已让她的身体虚弱不堪,更难以抵御严寒。在走过柏
  油路,看到一些建筑物的灯光后,小兰终于一头栽倒。
  “嘀嘀儿当——嘀儿嘀儿当”,一阵音乐声不紧不慢地扣击小兰的耳膜。她
  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旧黑暗。过了一会,她看清乐声来自一把二胡,一个头
  发胡子花白的老汉背靠墙正在拉着。
  小兰就躺在老汉身边,盖着一张露出棉絮的被子。四周一片嘈杂,卖小商品
  的小摊一个连着一个,人们在前面挑三拣四,讨价还价。老汉的二胡声在这些声
  音里,显得孤单无助。
  走过了一个人,把一枚硬币扔进老汉身前的铁碗里,发出“当”的一声。老
  汉微微弯了一下腰,手并没有停下。小兰明白了,老汉是一个要饭的。
  这里虽然没有雪落下来,但是仍能感到寒风一阵阵吹过。左边有一道楼梯,
  人不断从上面下来,又从对面的楼梯走上去。虽然楼梯口有光亮,但整个大厅还
  是很黑,小商贩的摊子旁都挂着电灯。
  注意到小兰醒过来,老汉停下,把一个缺了口的瓶子递给她。小兰接过来喝
  了两口——是凉水。“谢谢爷爷救了我,”放下瓶子,小兰说。
  “小姑娘,你是到城里找亲戚的吧?”老汉问道。一听到“亲戚”两个字,
  小兰的眼泪顿时涌了上来。“我爹、我爹被人杀了!”
  她流着泪向老汉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及爹、彭叔先后被杀死的过程。老汉听后
  连连叹息,“苦命的孩子,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打电话替你报警。”说完,
  老汉端起铁碗,领着小兰走到一个小摊前。
  摊主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等老汉递上5 角钱,才很不情愿地让他拿起电话。
  老汉拨打了110 ,说有人被杀了,离火车站不远;还有一个团伙在一个院子
  里,专门抓小女孩,让她们卖身。“好了好了,这件事我们知道了。”没等他说
  完,电话那头就挂了。
  “孩子,状不好告啊,这年头有后台的人太多了。”放下话筒,老汉无奈地
  说。对他的话,小兰似懂非懂。难道爹和彭叔的死,就没人管了?
  靠着老汉给她买的几个包子,小兰度过了一天。晚上,就随老汉在这个地下
  通道里睡觉。老汉把惟一的被子让给她,自己紧裹着破棉袄。阴暗的灯光下,老
  汉很快打起了呼噜,小兰却怎么也睡不着,爹临死前的情形又浮现脑海。
  “滚起来,老梆子!”突然传来一声喊,几个人影晃动,“快跑!”没等小
  兰反应过来,老汉一把拽起她,把她推了出去,“跑得越远越好!”小兰快速跑
  上台阶,看到几个衣衫破烂的小孩已经围住了老汉。其中一个正准备来抓自己。
  小兰转身就跑。
  踏着厚厚的积雪,她跑进了一条小巷。在一扇门前,被什么狠狠绊了一下,
  趴在了地上。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抬手敲门。
  “报警、报警,你们知道那个刀疤脸是谁么?”红姐在我们嚷嚷了半天后开
  口说。“是谁?”我们异口同声地问。“X 省原省委副书记的亲外甥!你们报了
  警有什么用?”
  我们激愤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喊叫。虽然对政治一窍不通,但“省委
  副书记”的份量,我们还是明白的,即使前面有一个“原”。
  但小兰并不明白。她听说我们要给她报警,眼睛里闪着光,满怀期待地看着
  我们。几个人要么扭过头,要么低下头,不敢直视她。
  四年多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小兰眼睛里的希望之光慢慢熄灭,取而代之
  的是一种混沌的颜色。
  仿佛是为了讽刺我们的无能,吴大头又瞅准了小兰。他一次又一次腆着肚子,
  把小兰拉到包间里,折腾得墙“咚咚”直响。小兰来店里之后,红姐一直安排她
  给客人按摩,身子都没被摸一下。如今被吴大头这条疯狗缠上,红姐也说不出什
  么。
  据龙哥的战友说,吴大头很可能被提为西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为自己的生
  意着想,龙哥嘱咐红姐,尽量满足吴大头。红姐不过说一句话,小兰就要受苦。
  看到小兰双腿交并着走出包间,我们恨不能将吴大头碎尸万断。可碍于红姐
  的情面,又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怎么治治吴大头,给小兰出气,成了姐妹几个晚上讨论的话题。终于,在讨
  论了各种可能之后,我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天晚上11点多,吴大头又来了,满嘴酒气。进门就“小兰、小兰”的叫唤,
  仿佛一头发情的公猪。我迎上前去,说:“小兰来那个了,今天换我的吧。”吴
  大头瞪着一双死猪眼,盯了我老半天。没等他回答,我就把他拖到了最里面的包
  间。
  “冰、冰火,快!”他嘴里嘟哝。我皱着眉头,含住他那巨大的肉棒,一股
  尿臊气直冲喉咙,我差点吐了出来。强忍着给他舔弄着,心想:“过会就让你好
  受!”
  做了冰火,吴大头已经按耐不住,伸手脱我的衣服。我任他动作,从床下面
  拿过准备好的套,给他套在了肉棒上。虽然已经迷迷糊糊,他还是攥住肉棒,仔
  细检查着。我心里暗笑,就算你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出来。
  为了治吴大头,我咬牙经受他变着法的折磨。整整一个小时,他才终于泄了
  出来。从我身后抽出来,“哼”了一声躺在了床上。我把他的套子取下来,包在
  手纸里,扔到了垃圾桶。随即用准备好的手纸替他擦着。吴大头哼哼唧唧,眼皮
  也睁不开了。
  我穿好衣服,出门到宿舍,拿了套干净衣服,走进浴室里。这头猪的汗液、
  口水粘满了我的身子,我必须好好洗洗。
  又一次把衣服脱下来,扔到水盆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倾泄下来。我
  仰起头,闭上眼,水顺着头发直流下去,清脆地击打地面。一天之中,这是我最
  轻松的时刻。只有这短短十几分钟,我才回归了自我。
  我往下看着自己的身体。皮肤白玉般光滑细润,胸骄傲地耸立着,腹部没有
  半点赘肉,双腿修长挺拔,笔直如春天的小白杨。这具肉体让多少男人留恋忘返,
  魂绕梦牵;又让多少女人艳羡不已,心生妒意。
  绝大多数时候,我像木头一样躺在床上,任男人玩弄。那时候我的身体是麻
  木的,我心安理得,甚至享受那种麻木。但碰到熟客,或是有耐心、有技巧的男
  人,我的肉体会发热,积极回应。敏感的男人觉察到后,会尽力挑逗我,刺激我。
  在他们开始抽插后,我就会产生快感。每一次快感过后,我的心会刺痛,无
  比痛恨这具肉体,却无能为力。快感仍像潮水,一波一波接踵而来。那时候,我
  感觉身体不再属于我,而是另一个魔鬼,想尽法子蛊惑我、将我拖入万劫不复深
  渊的魔鬼。
  吴大头果然很久没有来。红姐在庆幸的同时很是纳闷,我们却心知肚明。有
  一天上午,红姐喊我们起床后问,你们是不是有人得了病?玲玲回答,前段日子,
  我是得了病,可是已经治好了。
  “你跟吴大头做了?没带套?”红姐一瞪眼,这是她发火前的标志。“没有
  啊,他哪里瞧得上我啊。”的确,玲玲是我们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个子小小,什
  么都小小。吴大头根本没正眼看过她。
  红姐“哦”了一声出去了。上午她瞅了空子,把我叫到宿舍里,说吴大头得
  了病:尖锐湿疣。我装出惊讶的样子,心里却说活该。
  红姐是从龙哥那得到的这个消息。一次吴大头偷偷问龙哥,你的“红纱帐”
  里有没有人得了病?龙哥当然否认,问怎么回事。吴大头骂不知道哪个该死
  的婊子不干净,害得自己一趟趟跑医院。
  转过头,龙哥就告诉了红姐。他们俩根本想不到,吴大头找我那次,我准备
  的套是在玲玲的下体擦过的,手纸也沾上了她下身的液体。那正是玲玲发病最厉
  害的时候,并且是擦过了马上就给吴大头用,他不传染上才怪。
  吴大头虽然恨得不行,但苦于没有证据,也拿我们没办法。他本来就贪心不
  足,在别的地方染上病也未可知。不管怎么说,店里再也见不到吴大头那头肥猪,
  我们都轻松了不少。
  “哦~ 啊~ ”刘强像只豆虫扭了几下,趴在我身上不动了。今天他有点不对
  劲。以前总是用很长时间做前戏,今天却一上来就进入,一次就做了很久。
  “宝贝,爽么?”他撑起身子问。“嗯。”我半睁着眼说,虽然开始有些疼,
  后来我还是高潮了。毕竟,跟他在一起,我总是很放松。
  “爽就再来一次,”说着,他竟又活动起来。我吃了一惊:他下面仍然坚硬
  如铁!难道他吃了药?从前他起码要休息十几分钟。
  “说,说你爱我,永远,永远不离开我!”他一边剧烈地动作,一边大声对
  我说。“我爱,爱你,永远不离开你!”我扭动腰部,配合着他回答。
  “哈哈,看你再跑,看我怎么折磨你!”他抬起身子,把我翻过来,从背后
  狠狠插入,疯狂地动作起来。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我努力撑住身体,叫他:“强,你怎么了?你弄得我
  有点疼。”
  “疼?我还没使出全力呢。我这次要让你爽死!”说着,他突然加速,每次
  都没根而入,瘦瘦的胯部撞得我屁股很痛。
  我终于承受不住,一下子挣脱出来。翻身想下床,他从后面拉住我的胳膊,
  “往哪走?
  我还弄完呢。“我使劲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就用力掰他的手指。”啪!“我
  的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竟然打了我一掌。
  我扭过头,直盯着他。他的眼睛满是血丝,鼻翼一张一合,胸膛起伏,下面
  那个东西仍直挺挺的,有些好笑。
  我下床,找到自己的衣服和鞋穿上,拿上包,往门口走。“蓓蓓,别走。”
  他在后面低声说。我全当没听见,也没有回头。
  “蓓蓓,别走,我错了。”在我走到门口,刚要拉门的时候,他从后面把我
  抱住,脸贴在我的脖子上,竟有泪水滑落下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认识5 年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见我愣住,他搂得
  更紧,“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搂住腰,把我抱到床上。他竟一下跪在床边:“你说原
  谅我好么?
  不然我就不起来。“抬起头,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我有点心酸,一个大男人
  哭得像个孩子,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
  “好了,我原谅你了。快起来吧。”我拉住他,扶他坐到我的身边。“说说,
  怎么了?”
  “她,她外面有人了。”他抹了一把眼睛,仿佛受了很大委屈。
  “她”肯定就是他老婆了,一个手机店的老板。我只见过一次,30岁出头,
  皮肤很白,长发染成了枣红色,一双丹凤眼妖媚十足。这样的女人,出轨也不稀
  奇。
  奇怪的是刘强竟然难过到这种程度。这就是所谓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
  姓点灯”?
  他可以夜不归宿,留连于按摩店、洗浴城之中,让自己的老婆独守空房心安
  理得。如今,对方做出了同样的事情,他却难以承受。
  “妈的,昨天我从外地回来,一开门就觉得不对劲”,刘强恨恨地,“结婚
  了7 年了,头一回听骚娘们叫得这么欢。”“大白天的,两个人就在客厅里搞上
  了。最可气的是,那娘们见我进来,反而叫得更大声。”
  “我恨不能一刀砍了这对狗男女,”他越说越来气。我无言以对。按照这种
  逻辑,他早该被剁成肉酱了。男女,就该享受不一样的待遇?
  我虽然没有步入婚姻围城,不了解里面的诸多规则,但刘强的逻辑显然是错
  误的,他跟今天许多男人信奉的一样: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把自己的
  结发妻子看成毫无感情需求的植物,能瞒就瞒,能骗则骗,实在瞒不住骗不了,
  就哄、就甩。不管怎样,要保证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晚上店里关门之后,躺在宿舍的床上,我们谈论最多的还是男人。那些折磨、
  羞辱,却又供养我们的男人。得出的一致结论是男人起码有三怕:第一是怕自己
  那方面不行。这是男人的死穴。在店里,这也是我们的忌语,即使是熟客,最多
  可以拿相貌、穿着开开玩笑,千万不能说他不行,也不能说他的小。
  相反,为了取悦他们,让他们早点完事,我们通常会夸张地说:“你的好大,
  好硬。”
  哪怕他的短得像根手指,软得像只丝瓜。
  第二是怕自己没钱。现在这个社会,钱的作用越来越明显。一个收入菲薄的
  男人,无论身处何处都会低人一头。
  第三就像刘强,怕戴绿帽子。一个戴上了绿帽子的男人,这辈子都别想抬起
  头来。其实换位思考,为什么男人有外遇的时候,不考虑一下女人的感受呢?他
  们一定认为,男人出轨天经地义,女人不该反对;女人背地找男人就是淫荡无耻,
  该千刀万刮。
  这个问题就跟男人要求自己的女朋友是处女一样。为什么不先扪心自问,你
  是不是处男?尽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这个陈年老题仍旧摆在现代的男男女
  女面前,不容回避。
  刘强仍在咬着牙诉说,仿佛一个被人抛弃了的怨妇。我早已听不见他说什么,
  心想既然你早已不在意你的妻子,又何必为了她怒火中烧?不,他不是为了她被
  别人玩弄愤怒,而是因为自己的脸面尽失。如果不是亲自撞见,即使老婆告诉他
  她在外面有了男人,他未必有什么反应。唉!男人的虚荣心啊!
  我呢?我在刘强眼里又算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在意我,刚才却把我当作
  发泄和报复的工具,喊疼都不能阻止他。充其量,我也只是他的一面“彩旗”,
  他酒桌上跟朋友炫耀的资本,晚上躺在老婆身边得意想起的玩物。
  越想越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可怕。一个人竟可以虚伪到这种地步?情意也可以
  伪装得天衣无缝?我刚进“红纱帐”的时候,红姐就曾警告过我,对男人必须无
  情无义,不然吃亏的是自己。后来几个朋友也曾这样说过,我总是心存怀疑。今
  天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不论男人怎么甜言蜜语,连哄带劝,总是为了自己痛快。他们把女人的第一
  次看得比黄金还重,恨不得自己身下的每个女人都是处女,又怎么会看上一个被
  千百个男人玩弄过的按摩女?
  明天就是红姐的生日了。每到这一天,红姐都会早早关门,嘱咐我们穿上最
  好的衣服,一起到新悦大酒店,喝个昏天黑地。用她的话说,平时都是我们伺候
  别人,也该让人伺候伺侯咱们了。
  来店里五年,我送了五件生日礼物。第一年不懂行情,花了200 多块钱,买
  了瓶化妆品,以为这就是最好的。饭桌上大家都拿出礼物,我一看傻了眼:项链、
  戒指、衣服,样样都很精美,自己那瓶护肤水根本拿不出手。
  红姐当时没在意,还替我解释:“蓓蓓刚来,这就很不错。”这越发让我满
  脸通红,抬不起头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们送的礼物没有低下1000块的,
  “避孕环”送的项链居然2800多。
  第二年,我狠了狠心,到金店买了一对翡翠玉镯,花了整整1500块。满心里
  盼着红姐夸我,没想到她接过去,扫了一眼,说“蓓蓓长大了”,就把玉镯和其
  他礼物放成了一堆。让我很是失望。
  每年的这几天,大家都为了买礼物绞尽脑汁。钱舍得花,却不知道该买些什
  么。首饰已经买了不少,红姐也不是太在乎了。去年的时候,“避孕环”独出心
  裁,送给红姐一张美容卡,被当面好好奚落了一顿。
  “避孕环”的脑子如果有她的屁股那么大,就一定会想到,送女人美容卡,
  多少有点暗示“你老了”的意思。红姐又是个多疑的人,更会往那方面想。不过,
  骂归骂,她后来还是用了这张卡。
  如果只有一个人送红姐礼物,那就无所谓。但大家一起送,就有一个“比”
  的心理。红姐生日前一个月,6 个人就开始动心思,互相刺探。我跟小云却
  总是商量着来,一块去买。
  如今,小云再也不用费这个心思了。不知道生日那天,红姐会在意少了一件
  礼物呢,还是少了一个人?
  我早就看好了一双鞋子,在贵和大厦三楼,Giordano专柜,浅粉色的鞋身,
  银亮的鞋跟,很配红姐那条红色的裙子。这双鞋标价1750元,我有会员卡,打个
  9 折,不到1600块,一个星期的收入足够了。
  入行5 年,我对钱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原来的时候省吃俭用,三天两头跑
  银行存款。
  如今只要看上的东西,立马就想买回来。只要有机会,就跟姐妹们下馆子,
  泡吧。大家的想法基本一致:这些钱是用身体赚来的,不能亏了自己。
  花归花,总得为将来考虑。5 年多,我在银行里存了16万,但这些钱还不够
  买套最小的房子。我想再忍耐几年,买到房子,就离开这个地方,找个别的工作。
  其实也说不上是忍耐,毕竟,对一个女人来说,被一个男人折磨跟被一百个
  男人折磨,没什么两样。
  8 点多,我就醒了过来。很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实在不想下床。可想起红姐
  的生日,还是坐了起来。很久没有起这么“早”了,我连着打了几个呵欠。下身
  还隐隐作痛。昨晚上一个喝醉了的毛小子,折腾了我一个多小时,幸亏后来玲玲
  把他接了过去。
  吃过早点,登上317 路车。车上已经挤满了上班族,我穿着牛仔短裤,吊带
  背心,一上车就吸引了很多男人的注意。好几个盯着我的大腿和胸部看,惺忪睡
  眼瞬间张得老大,仿佛看到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车不断停下,人越上越多。我把包挂在胳膊上,拉住吊环,被几个男人挤在
  中间,双脚几乎要离地。明显感觉到臀部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前面跟一个中
  年人胸贴着胸,他还故意不断往前挤着,把硕大的肚子顶过来,下腹往我大腿上
  凑。
  腹背受敌,我挣扎了两下,没有希望。只好狠狠瞪着中年人,他却有恃无恐。
  妈的,在店里受他们欺负,出来了也不能幸免。我们真的是男人的玩物?
  这时候车到了一站,身边的人下去了几个,我的双脚实实在在地落了地。前
  面那个中年人还不罢休,我低头瞄准了,抬脚用鞋跟狠狠踏在他的鞋面上。
  “啊——呀——”他仰起头来,嘴巴大大地张开,像某个卡通造型。
  贵和广场上已经是人头攒动。这个城市从来就不缺乏消费者。各式各色的汽
  车、摩托车、自行车,争先恐后地占据有利位置,老老幼幼、高高矮矮的各种人,
  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把钱送给商家誓不罢休。
  还记得贵和刚开业的时候,限量卖特价鸡蛋,一元钱一斤。当时,天不亮,
  老太太的队伍就从门口一直排到马路上,成了C 城一道独特的景观。
  精明的小商贩当然不会放过赚钱的好机会,在商厦一侧摆起了龙门阵,卖甜
  玉米的,卖冷饮的、卖小饰品的,画像的,相互比着叫卖。
  我一边往广场上走,心里一边诅咒那个中年人。踩了他一脚,他当然不敢说
  什么,嘴里“丝丝”吸着气,眼睛还是色眯眯地盯着我,从头看到脚。这种人,
  下辈子最好变成种猪,天天重复一种动作,他也会乐在其中。
  我的心突然一阵悸动。前面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情景:一个浑身赤裸、黑如木
  炭、双腿萎缩的孩子坐在一条滑板上,面前摆着一个黑乎乎的瓷碗。
  他两手撑地,头深深低下,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团烧焦了肉。衣着鲜亮的男
  男女女从他身边走过,时髦的女郎拖着男人的胳膊飞速地跑开,小孩被父母拽着
  绕过他,有的女孩用手遮着眼睛,匆匆而过。
  这些,乞讨的孩子都没有看见。他的脊背高高隆起,骨骼清晰可见,像鸟类
  的化石。面前的瓷碗里寥寥几张纸币,他没有抬头看一眼,不担心被风吹走?
  我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口袋里唯一一枚硬币刚才投进了市交车。钱包里只
  剩下2000元,都是成百的。
  我完全可以像那些男女一样,视而不见地大步走过去。难道他们错了么?哪
  条法律规定见了乞丐必须施舍?再说,现在装成乞丐骗钱的也很多。就把这个男
  孩当成骗子,从鼻子里“哼”一声,理直气壮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也可以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像以前放一枚1 元硬币一样,轻轻放进孩子的
  碗里。是的,如果广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会毫不犹豫这样做的。现在?我也
  可以这样做——除非不怕被众人的眼光杀死,唾液淹死。
  犹豫了一会,我还是转过身,向另一侧的门走去。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只黑
  瓷碗,等买好了鞋,就把一张5 元纸币放进去,我心里想。
  “闺女,可怜可怜我们吧!”蓦地,我的脚腕被人一把抓住,像条蛇紧紧缠
  住。一惊之下,我差点跳起来。
  脚下,一个篷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双手抓住我的右脚脚腕,用力
  把头往我鞋面上磕:“闺女,行行好,我们娘俩好几天没吃饭了!”她抬起头,
  扬起灰黑的脸庞。我听见自己心脏爆裂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人。那个给了我生命,却又几乎将之夺走的女人。虽然时隔五年、
  身处异地,即使她满脸灰尘、衣衫破碎,哪怕她嗓音嘶哑、神态绝望,我还是一
  眼就认了出来。
  太阳升得很高,广场上的阳光毫无阻挡地直射,我千万个毛孔却寒气森森。
  她显然也认出了我,双手仍然抓住我的脚腕,忘了松开。两个人就这样变成
  一尊雕像。
  “我的闺女啊,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可要救娘的命啊!”事到如今,我还在
  怀疑,为什么她的反应如此之迅速,快得就像当年在饭桌上一把打掉我的筷子。
  “哈哈,哈哈哈哈……”上帝竟安排如此滑稽可笑的巧合,如果不笑,他老
  人家会生气的。我笑得弯下腰,直捂肚子。她肯定是被我的笑声吓傻了,手也松
  了开来。
  眼泪很快流了出来。跟五年前不同,这次是笑出来的眼泪。
  我怎么能不笑?她衣不蔽体,我一身名牌;我怎么能不笑?她跪地乞讨,我
  伸手施舍;我怎么能不笑?她食不果腹,我三餐无忧;我怎么能不笑?她居无定
  所,我安居城市。
  我笑她给了我工作的机会,让我日进千金;我笑她逼我出门,让我走进了都
  市;我笑她不再挂念我,让我安心服侍男人;我笑她相隔五年,竟然又对我如此
  亲切。
  “闺女,我知道你有钱了,可怜可怜我们娘俩吧,你爹前年得病死了。”女
  人的声音又传过来,仿佛水里浮起的气泡。
  “姐姐,帮帮我们吧,我好几顿没吃饱了。”女人身边那个男孩突然上来抱
  住我的腿,抬头哀求着。姐姐?这个称呼模糊而遥远。
  我看着他的脸。这就是五年前那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少爷”?长长
  的头发打了绺,像一团乱麻,遮住了他大半边脸;露出的一小半污秽不堪,只有
  眼睛偶尔转动,显得眼球分外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刚才对乞讨者视而不见,急匆匆奔向大厦的人这时都停
  了下来,自然地围成一圈,好奇地看着三个人的戏剧。
  我的毛孔由冷而热,又由热而冷,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温度。我可以直视围观
  的人群,却无法面对脚下这两个人。虽然,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和我有血缘
  关系的人。都说是“血浓于水”,当年他们是否也这样想过?
  我一把掰开男孩的手。“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说着,我瞟了一眼那个女
  人,“你也是,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要找我。”
  “苍天啊!亲生闺女不要娘了!”没有任何前兆,女人号啕大哭。“你们都
  给评评理,我老远跑了来找她,她把我们赶出了家,让我们要饭。还有没有天理
  啊!”
  女人的哭声尖锐嘶哑,直刺我的耳膜,我一阵恶心。人群里已经有人议论:
  “真有这么狠的闺女?”“长得那么漂亮,咋就没良心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妈的,你们有良心,怎么刚才躲得远远的?为什么不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
  我心里暗骂。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不然好事的人就不止说闲话,甚至会跳出
  来,让我跪在这个女人面前。
  我四周打量了一下,人群之外,商厦的几个保安正在指指点点。“大哥,帮
  帮我啊!”
  我走了两步,冲他们喊。两个保安听见了,快步走了过来。
  “大哥,我刚想去大厦买东西,就被这两个人赖上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啊!”
  我几乎趴在最前面一个保安肩上,哭得身子直颤,“你们帮帮我吧!”
  “别哭别哭,没事。”保安扶住我的裸露的肩头,安慰了老半天。“哎!你
  们不能在这里要饭,到别处去!”他一使眼色,另外两个保安走上前去,一个人
  拉起一个,将女人和孩子拖起就走。
  “她真的是我亲闺女啊!你们、你们放开我啊!”女人声嘶力竭地喊,男孩
  也放声大哭。两个保安聋子一样,继续往前拖,他们用力挣扎着,可哪里挣得开?
  眨眼功夫,已经被拖到马路对面。
  “谢谢大哥。”我擦了擦干涸的眼睛。五年来,除了小云的死,我几乎没有
  流过泪。为这两个人流泪,更是不值。“我进去买点东西,麻烦大哥帮我看着点,
  别让他们再来骚扰我。”
  “去吧,放心好了。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再来了。”保安说着,眼睛又在
  我身上转来转去。这些狗,闻见肉味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等不到晚上了。我想让红姐穿着我送的鞋过生日。买回来,就在店里让她试。
  其实试不试都一样,她的脚跟我的大小、肥瘦一模一样。红姐穿上了就没再
  脱下来,一个劲地夸我有眼光,惹得“避孕环”在一旁偷着翻白眼。
  天一擦黑,红姐就让我们回宿舍打扮。几个男人探头探脑地想进来,都被红
  姐阻止了:“马上关门了,到别处去吧。”
  姐妹们嘻嘻哈哈地挑衣服,化妆。一年到头,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何不放
  纵一次。玲玲、小兰、阿超都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打扮得一个比一个水
  灵。为了红姐的生日,我那几天特意去买了条红色迷你裙。
  刚换上,阿超就喊:“清纯大学生,保证没开封,现在开始竞价了!”“我
  1000!”
  “我5000!”“我1 万!”她们几个跟着起哄。“一个个没大没小,看我不
  撕烂你们的嘴!”说着,作势要去掐她们。她们几个跳起来,跑了出去。
  屋里剩下我一个人。环顾周围,突然感觉少了点什么。小云的声音。银铃般
  清脆的笑声,从遥远的地方缓缓而来,随微风一声声传入耳中。我的眼睛又一次
  湿润了。
  正在发愣,红姐在前面喊:“好了没有,抓紧时间。”我连忙拿过毛巾,擦
  干了泪水。
  重新描了描眼影,又用粉饼扑了扑脸颊。对着镜子左看又看,看不出哭过的
  痕迹。这才迈步出门。
  红姐和玲玲她们已经在门厅里等着。“准备嫁人啊,让一家人等这么久。”
  刚迈进门厅,“避孕环”就不冷不热的一句。我自知理亏,又是红姐的生日,
  全当没有听见。
  六个人衣着光鲜,走过小巷,六双高跟鞋踏得地面“蠹蠹”作响。惹得前来
  寻欢的男人纷纷侧目,啧啧有声。在门口等客的小姐大多知道今天红姐生日,连
  忙打招呼:“红姐,祝你生日快乐!”
  红姐一一还以微笑。不管怎么说,红姐在这条巷子里还是老大。这些人平时
  可能因为我们生意好,对红姐恨得牙根痒痒,但这点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更客气的是新悦大酒店的老总于大千。两辆出租车刚在门口停下,他就迎了
  上来。亲自给红姐开了车门,握住她的手嘘寒问暖。每年的这天,同样的场景总
  是准时上演。
  于大千是龙哥的好朋友,主要经营房地产。龙哥在钢材上给了他不少优惠。
  他也很了解龙哥跟红姐的关系,所以不遗余力地讨好红姐。
  新悦就在江边,是家四星级酒,一共19层。每年的7 月20日,于大千就把第
  19层的旋转餐厅预留出来,举办红姐的生日酒宴。
  有于大千陪同,新悦的男女服务员一个个深深鞠躬,满脸堆笑。他们即使猜
  得出这六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的职业,腰恐怕也要狠狠弯下去。
  旋转餐厅上书“望江阁”三个字,是于大千亲自写的。他经商之余,专攻书
  画,据说为了某个书法家,改叫了现在这个名字。
  于大千推开餐厅门,地毯的猩红直刺眼睛。餐厅正中,摆着一张实木圆桌,
  桌子上一篮鲜花绽放,香气扑鼻。酒杯、餐具晶莹剔透,在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
  照射下,闪出莹莹星光,耀人眼目。
  “来来来,大家就座吧。”于大千热情地招呼着。红姐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南
  面正中,指了指右手边,让我坐下。左边是玲玲,挨着她的是“避孕环”。阿超
  和小兰都在我右手边坐下。
  王大千坐在红姐正对面,把脸递上来:“红姐,现在上菜?”红姐四下扫了
  一眼,说好。于大千一拍手,门口一个服务员立即走开了。
  不大一会,菜陆续上来,服务员边往桌子上摆边报菜名:海红鱼唇、白炒响
  螺、樱桃肉、干煸鳝背、翠玉黄瓜、粟米雪耳红萝卜汤、水晶蹄膀香肴肉、清蒸
  冬瓜盅、银丝翡翠汤、最后是一道红焖寿龟。
  旋转玻璃桌面上顿时五彩缤纷,红的似玛瑙、绿的如翡翠,亮的赛水晶,交
  相辉映,香气四溢。
  于大千从服务员手里拿过一瓶酒,问:“红姐还是喜欢红酒?”红姐一笑,
  默默点头。
  于大千拿过开瓶器,亲自把酒打开,先给红姐斟满,接着依次给我们满上。
  给我倒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标签:LaRomaneeConti.
  酒倒进去,刚才光亮晶莹的玻璃酒杯变成了宝石红,红润厚重。于大千举起
  酒杯,“来,我祝红姐生日快乐,财源广进,永远年轻!”说完,一饮而尽。
  我也站起来,举起酒杯,先抿了一口,慢慢回味,清新、爽怡、纯净的感觉
  一点点浸入舌尖,转动舌头,醇厚、绵长、圆润荡漾在口腔,每一个味蕾都沐浴
  其中,迷恋忘归。
  “谢谢于总,也祝您生意兴隆!”说着,红姐擎起酒杯,一扬脖喝干。我们
  也都先后干杯。这时,于大千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放下酒杯,对红姐表示歉意:
  “不好意思。”
  “实在对不住了,红姐,有个客户需要我去陪一下,暂且失陪,你们尽情玩,”
  几分钟后,于大千从外面走进来,连声道歉,又端起酒杯:“我再祝红姐天
  天开心,也祝姐妹们健康快乐。”又是一杯酒下肚。
  他边连连道歉,边退了出去。我不由感叹:“不愧是有文化的商人,处理事
  情恰到好处,没有半点纰漏。”
  可能是他刚才过于热情,走了之后,老半天没有人吱声,气氛有点压抑。红
  姐把杯子往桌面上一墩,“今天老姐我生日,都怎么了?不高兴?”
  
上一页

热门书评

返回顶部
分享推广,薪火相传 杏吧VIP,尊荣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