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手談有樂

　　趙甲第清晨起床，先不急著給小蘿莉做早餐，出去晨跑半個鐘頭，前兩個月的掰命什麽都沒顧得上，渾身不得勁，練把式這個苦活跟讀書壹個破德行，都是逆水行舟，稍加松弛，就壹退千裏，趙甲第還尋思著下次要掀翻蟈蟈，現在看來希望渺茫。回來做了小米粥，喊蘿莉起床，先盯著她朗誦幾遍英文詩集，這才上桌。把蘿莉送到離小區不算遠的學校門口，打了壹輛車回楊浦，早上有專業課，現在已經沒有翹課的理由，只是在課堂上，壹心兩用，除了聽課，還在偷偷研究變額年金的ccpl，在高數和金融領域，他壹直是柄不可理喻的妖刀，關鍵不在於今天的趙甲第如何強悍，而是他的潛力值，他在半癲狂狀態展露出來的爆發力。這種本能，某種程度上類似高三學生高考前壹個學期的沖刺。王半斤曾說過八兩呀，在春天挖坑種下壹棵小白菜，收獲不了壹堆水靈大白菜，那就多種點嘛。
　　周瘸子沒機會打板子後，國士級的枯黃男人就頂上了，壹點都沒有落下環節，中年人的俄語德語都很彪悍，他拿給趙甲第做教材的東西雖說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老版的經濟學專著，很多東西放在現在都不能照搬，但那時的知識，都是最能打基礎的，暑假寒假，每天除了十個鐘頭以上的打譜，還有至少六個鐘頭的授課，趙甲第的少年時代就是這麽只有痛有個雞巴快樂著過來的，如今趙甲第才真正懂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絕不是壹句只扯蛋不打洞的屁話老話，很多人不理解，多半是吃的苦頭還是太少，趙甲第逐漸審視過去，愈發慶幸當年遇上了周瘸子和枯瘦國士。
　　坐在教室，趙甲第壹直埋首，偶爾老師對這位翹課長達足足兩個月的學生看不過眼，點名提問，趙甲第總能給出不驚艷卻足夠穩妥的準確答案，老師也就消氣不少，不再追究，馬小跳陪他坐在最後排，好學生沈漢雷打不動坐第壹排，李峰坐中間女人堆裏，時不時朝角落的馬小跳擠眉弄眼。入學後性情大變極少翹課的馬小跳終於按捺不住，拎起趙甲第那本書，問道啥玩意，趙甲第笑道看妳的《資源配置》，馬小跳怒道妳這是歧視啊，趙甲第點頭道對的，就是歧視沒文化的廢柴，咋的，單挑？妳丫喝酒喝不過我，鬥毆幹不過張許褚，psp遊戲攻略就更別提了，這妳媽的，越比較我越覺得自己英明神武。馬小跳壹陽指猛戳趙甲第，罵罵咧咧道讓妳傷害小花小草。
　　妳壹式黯然銷魂掌我壹招降龍十八掌，兩位大齡白癡妳來我往，終於消停，馬小跳正經問道妳打算入黨跟馬列毛鄧三個代表打交道？趙甲第點頭道對啊。馬小跳唏噓道妳妹的背影別弄這麽高大偉岸好不好，好歹給哥壹點追趕的信心。趙甲第沒打屁，道馬小跳妳跟我跑步去吧，妳小子身體素質太不上道了，別沒到三十歲就被煙酒女人掏空了，以後年紀大了，還不起的。馬小跳苦著臉道不要吧，十圈啊，妳臉不紅心不跳的，我肯定掛掉。趙甲第笑道慢慢來，妳先從五圈慢跑開始，這東西又不急的。馬小跳想了想，用壹個堂而皇之的理由說服了自己：也好，鍛煉下體魄，以便重振雄風，床上的。趙甲第罵道禽獸！
　　周五的下午，沒課，趙甲第接到班長通知去上黨員培訓課，壹個大教室，上課的是所在學院壹位副院長，優雅的女性，年紀大了，五十來歲，卻很有風采，上課並不枯燥，本來已經帶上書準備開小差的趙甲第破天荒聽完了整節大課，還在女院長的推薦下準確去買壹套《中國共產黨黨史》，壹下課就給韓道德發短信去書店弄壹套，女院長跟幾位熱衷於“攀附”的學生閑聊後，沒有急著離開教室，只是等趙甲第經過講臺的時候，直呼名字喊住了他，招了招手，趙甲第喊了聲王院長，恭敬聆聽指示的模樣。
　　她笑道聽蔣校長說妳下圍棋很厲害，有沒有興趣跟職業選手下幾盤？趙甲第疑惑地啊了壹聲，就沒了動靜，結果女院長等了半分鐘，眼前年輕孩子還是沒啥大反應，讓她又氣又笑，說道別跟我裝傻，說吧，到底敢不敢跟職業棋手對局。敢情被趕鴨子上架了的趙甲第異常幹脆利落，說了壹段讓周圍豎起耳朵的牲口感到極遭雷劈的話：院長，我現在不在現實中下棋了。
　　女院子優雅微笑道那我問下蔣校長，他剛打電話來說會議室有人在等著妳過去下棋，妳如果不下，可算是給他們吃閉門羹嘍。她果真打電話到校長辦公室，老頭說把電話給趙甲第，趙甲第拿到電話後聽到老校長的壹貫冷硬調調：來不來，不來別想入黨。趙甲第壓低聲音怒道校長，妳上綱上線不說，還公報私仇。老頭呵呵笑道咋了，誰讓妳自己跑我地盤上來了，誰讓妳這小子下幾盤象棋都那麽囂張，剛好殺壹殺妳的威風，最後問壹句，來不來？趙甲第梗著脖子說不去。老校長提高了嗓門罵道軟硬不吃？好小子。老頭突然也降了降嗓門，妳蔣老師也在，想期末英語拿及格分，妳就給我乖乖過來。
　　好嘛，軟硬皆施都來了，不愧是半體制內廝混了壹輩子的老狐貍。
　　趙甲第泄氣道那說好了，我去英勇就義可以，但妳得保證我期末英語及格。
　　老校長打官腔道這個還得看具體情況，但起碼妳要敢不來，鐵定不及格，讓妳掛科沒商量。速度點，給妳五分鐘，跑步過來。
　　趙甲第把手機還給女院長，她還是優雅從容，只是笑容中有了點高深含義。不得已趙甲第只好撒開腳丫跑去辦公樓，壹頭大汗到了校長辦公室，果然擠滿了人，除了氣定神閑的老頭，校領導也認識壹些，但剩下六七個就都不熟了，其中壹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很惹眼，臉孔有點稚嫩，但眉宇間有股超乎常人的堅毅神采，他正坐著和美女老師蔣談樂對弈，壹副上了歲數的永昌棋子，白子如羊脂，黑子墨綠，色澤都被磨得異常柔和，絕不會刺眼，著盤如金石鏗鏘，重扣卻不碎，稱得上手撫冬溫夏涼，內行壹看就知道是好東西，大多壹見鐘情。蔣談樂執黑，顯然少年是讓子了的，而且讓了不少，但還是兵敗如山倒，壹群大叔大伯圍觀，小聲評點，因為氛圍融洽，就談不上觀棋不語君子與否了。
　　趙甲第悄悄走到老校長身邊，老頭瞇著眼睛輕聲道看見沒，那小家夥是上海移動圍甲隊伍的重點培養對象，叫蜀秀，名字不比妳差吧，關鍵是人家才16歲，哼，等下妳要輸了，以後就別在我面前得瑟了。
　　趙甲第氣憤道我得瑟什麽了，不就下了幾盤象棋沒讓妳贏。
　　老校長笑瞇瞇道那還不算得瑟？
　　蔣談樂仍然在苦苦支撐，只是兩者棋力相差懸殊，等於徒勞。
　　老校長忙著介紹道今年上海移動隊伍成績壹般，十九輪過後，才第五，倒是浙江那支升班馬，有望登頂，算是最近幾年圍甲的大奇觀了。
　　趙甲第其實想說圍甲啥的還有蜀繡那屁孩關我毛事，但還是忍了。
　　老校長悄悄道我跟這支上海圍甲瞎吹妳在弈城上是九段高手，替妳說了句壹般強力業余6段很壹般。這才把他們請過來，妳輸是正常事，但別輸太慘，三兩下被解決掉，我這張老臉上掛不住啊。
　　趙甲第面無表情，神情僵硬，告訴自己忍吧，都到被這老狐貍砍成重傷的地步了，不在乎多砍壹刀。
　　勉力拖到壹百多手，蔣談樂終於還是棄子認輸，在棋局中，輸了，往棋盤扔壹枚棋子或者壹把子，就足夠，沒有誰會張嘴說我認輸三個字的。老校長丟了個老神在在的眼神給趙甲第，趙甲第走過去，蔣談樂見到他，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因為很擁擠，她只是冷淡地移了移位置，算是給趙甲第騰出座位，跟老校長鬥法之余，趙甲第壹直仔細觀察棋局，叫蜀秀的孩子功力不俗，不是繡花枕頭，棋風類似時下如日中天的孔傑，充斥壹種暴力美學，而且這孩子犀利不失嚴謹，精於長考，有類似追求“在棋盤深處有什麽”的味道，當然，蔣談樂棋力實在太寒磣了，許多細節真相，優勢或者破綻，需要趙甲第面對面親自去體會。
　　趙甲第坐下後，少年擡頭，望了望老校長和壹位棋隊元老，老校長哈哈笑道：“趙甲第，要讓妳幾子？”
　　不等趙甲第說話，蔣談樂皺眉道：“不需要。”
　　名字叫蜀秀的少年挑了挑眉頭，除了這個壹閃而逝的細節動作，便不動如山。
　　趙甲第笑道：“先不讓吧，輸了再說。”
　　蜀秀低頭緩緩收拾上盤的棋局，手指纖長白皙，嘴角噙著壹縷不易察覺的冷笑。
　　趙甲第坐直了身體，抿了抿嘴唇。
　　老校長笑容詭譎，那幫抱著看戲心態的大伯不管是職業圈的還是業余愛好者，都不以為然。
　　兩人猜先，蜀秀猜中，卻依然選擇執白，由趙甲第執黑先行。
　　蔣談樂有意無意瞥了壹眼身旁的年輕男人，卻瞧不出他的表情。
　　趙甲第溫吞先手布局，蜀秀似乎並沒有打算保存太多實力，力求壹鼓作氣解決掉眼前的無名小卒，在右下大型棋局中下出了壹記新招，不但盤活了右下角，而且在中腹占據磅礴優勢，明顯大利於黑棋，讓棋風並不顯著的趙甲第很被動，而趙甲第似乎並不急，他的不瘟不火被兩位存了僥幸心理前來挖金子的圍甲老人相視壹笑，都搖了搖頭。戰局蔓延至左下角，白棋得勢不饒人，壹連串地詭異招法，將黑棋孤棋逼向中腹死地，只是不知為何，棋盤上的大優白棋透出點得勢並不得分的模糊意思，趙甲第壹路迂回過渡，白棋落子補活，再占先手，沖擊黑棋薄弱陣型，肉搏戰中，蜀秀得寸進尺，興許是得意忘形，竟然漏算，出了壹記昏招，讓他的領導老棋手緊皺眉頭，黑棋“僥幸”地在白棋鐵桶厚勢中拔掉壹子，並且隨後順利吃掉白棋五子，白棋由厚勢轉為孤棋，竟有大勢已去的兆頭，少年圍棋天才緊瞇著眼睛，無動於衷，很有職業棋手的素養，所幸黑棋靈光壹現後，似乎重新變成棋風平庸的選手，在左上角無憂角下了壹個連蔣談樂都看出來的大昏招，讓白棋重新兇悍起來，只是黑棋依舊不急不躁，慢慢在壹寸壹寸棋盤上捉對廝殺，棋至272手，這才棄子認輸。
　　有點小意思。
　　兩位縱橫棋壇多年的老人心中都是如此想法。
　　在眾人都關註少年蜀秀的時候，趙甲第嘴角翹起壹個弧度，唯獨被蔣談樂瞧見。
　　在弈城，有壹個叫國士無雙的家夥，似乎歷來都是先輸壹局，然後十連勝。
　　只是誰都不會天馬行空地往這方面聯想。再者，不管是弈城還是tom棋聖道場，中堅九段壹般都是職業低段的孩子，要麽就是老的業7，再者就是強業6段，蜀秀的實力，就在第壹序列，雖然目前才職業初段，但在上海圍甲看來，這孩子即便對上壹二線的職業高段，也有極高勝率。兩位老人和另壹位高段棋手都認為如果此局不是蜀秀大意，絕不會拖到180手之後。第二局，鋒芒畢露的少年蜀秀執黑與趙甲第在右下構成形成大雪崩第n+1變型，黑棋拼搶實力極兇，計算縝密，氣吞如虎，內行壹看都斷定這盤走向會簡單很多，只是棋局還是被趙甲第折騰得不明不白，最後，甚至強硬對將黑棋形成了封鎖，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幾位行家不約而同抽了口氣，咦了壹聲。
　　蜀秀終於陷入長考苦吟。
　　蔣談樂似乎是所有旁觀者中最鎮定的壹位，冷冰冰的視線，盯著棋局。某個家夥曾經對她說過，現場觀棋跟事後看譜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因為只看棋譜，妳永遠不會知道哪壹步棋是對局棋手長考後的精髓，甚至壹些事後外人覺得平淡如水的棋招，才是整盤棋的爆發點所在，棋手的決定性勝負手固然精彩，但每到壹個岔口棋手投入大量精力的大節點，更為關鍵緊要。所以現場觀棋，必須關註兩名棋手每壹步的思考時間長度。
　　蜀秀惜敗，壹臉不甘。
　　趙甲第第壹局的勝負心不強，只是引蛇出洞，這個少年有點類似05年以前的孔傑，過於追求精細，導致壹些細節上反而顯得猶豫不決，有壹股子孤憤氣。某方面來說趙甲第確實有點不厚道，能贏卻故意放水，但他內心存了不小的不滿，因為蜀秀與蔣談樂下的那局，實在狠辣壹點。
　　第三盤，趙甲第終於開始發力，處處羚羊掛角。
　　棋至126手，蜀秀便壹身汗水地投子認輸。
　　出汗的，除了局中人，天才少年蜀秀，還有上海棋院的三位行家。
　　趙甲第趁大家都瞪著棋盤發呆的時候，微微側頭，剛好與美女老師對上視線，他剛想咧嘴笑壹笑，她卻扭過頭，無趣的趙甲第只好老實坐著，有點無所事事。
　　趙甲第起身撓撓頭道：“校長，我先走了。”
　　棋院的職業棋手剛想挽留，老校長卻揮揮手，給趙甲第解了圍，總算有了點護犢子的意味。
　　趙甲第走到門口，轉頭看了眼，恰巧看到冰冷的美女老師悄悄地重重呼出壹口氣，他走遠了，才哈哈大笑，這才是手談有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