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王後

　　趙甲第這個年過得好也不好，但最大的感覺就是累，甚至要比當初瘋魔狀態下搗鼓工行的社會責任模型還來得累，後者壹團亂麻，但終究能算是他的擅長領域，抽絲剝繭，順藤摸瓜，撼大摧堅，歷時數月，好歹終於徐徐成功，修成了小正果，但金海的波折，對羽翼漸豐卻遠未飛黃青雲的小八兩來說，無異於烈日當空突然來了傾盆大雨，可憐趙甲第找雨傘都來不及，或者躲雨的地兒根本由不得他去選擇，當他在生平最憎惡的病床上睜開眼，望著天花板，壹句感慨讓人哭笑不得：睡飽了，肚子好餓。
　　等包裹如粽子的趙甲第收回視線，看到趴在床頭沈睡的王半斤，試圖伸手，可惜王半斤趴在左手邊，恰好是他挨了壹槍的胳膊，稍微壹扯動就呲牙咧嘴起來，倒抽了壹口冷氣，這世道，裝孫子不需要啥本錢，裝大爺裝猛漢可是真不容易，報應啊。環視壹周，病房不是壹般的寬敞，套房，旁邊就有壹張空著的床，估摸著住這裏比住酒店還耗費銀子，王半斤熬了將近兩天兩夜，可始終沒有在床上休息的念頭，就這麽趴著，床頭有只小花瓶，裝了壹束不知名的花朵，不用猜都知道是不喜歡買花但喜歡摘花的王半斤從某角落順手牽羊來的，除了花瓶和小花，床頭櫃上還有壹疊財經雜誌報紙，甚至有幾分來自不同部位的內參文件，是王半斤讓秘書田增送來的，所幸趙甲第還能勉強拿過來翻閱，翻頁輕柔，沒有喊醒王半斤的打算，病房外間有壹名專業護士，不是年輕美眉那壹類型，三十來歲，挺少婦豐韻的，大概是趙甲第的待遇級別被提到最高，連護士都是帶長的，她隔三岔五就會進來觀察病情，這壹趟見他醒了，溫柔壹笑，見趙甲第立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身段婀娜的護士就降低嗓音，輕聲詢問要不要吃點東西，趙甲第說準備兩份，她點頭微笑著轉身離開，搖曳著小女生斷然沒那個味道的成熟身姿，只不過當下的趙甲第沒心情去苦中作樂，欣賞這股制服風情，挑了壹份《南方周末》，南方系早先壹直很樂得給政府挑刺，標榜良心精英，只不過如今也或多或少被招安的意味，良心還在，但分量不足，這年月明擺著誰不註水誰傻帽嘛。
　　趙甲第看了壹篇給政府相關部門“洗地”的文章，尋個樂呵，傻笑了壹陣，突然發現王半斤已經醒來，擡頭盯著他，趙甲第出了這檔子禍事，底氣不足，只得幹笑裝傻，眼睛紅腫的王半斤也不說話，只是瞪著他，趙甲第扛不住了，主動坦白從寬道王半斤，我錯了，不應該在天下無敵之前去龍潭虎穴展現英雄氣概，下次我壹定先把《九陰真經》《乾坤劍法》等等絕學秘笈鉆研透了，再去裝逼。王半斤白眼道妳怎麽不把《葵花寶典》壹起學了。趙甲第呵呵道小雞雞還在，不好學。王半斤冷笑恨恨道妳確定還在？早沒了！趙甲第故作大驚失色，問道妳咋知道的？！王半斤哼哼道這兩天姐姐不知道摸過幾遍了。趙甲第大怒道王半斤妳敢再流氓壹點嗎？！妳有沒有壹點身為優秀女性共產黨員的思想覺悟？王半斤壹把抓住趙甲第褲襠部位，兇神惡煞道妳丫還敢兇我？信不信真讓妳的小雞雞掛掉？！趙甲第惱羞成怒，剛要發飆，眼角余光瞥見壹位資深女王的曼妙身影，立即把話咽回肚子，苦笑道妳來了啊。這句話也算是給言行無忌的王半斤壹個提醒，不曾料到轉頭輕輕壹瞥的王半斤見到這個上海女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加重了力道，讓下不了臺的趙甲第恨得牙癢癢。
　　蔡言芝這段時間除了送醫院那壹次，只來探望過壹次，停留時間短暫，與王半斤算是有過丁點兒的交集，明顯王半斤琢磨出了小八兩的重傷與這個容顏氣質不輸宿敵齊冬草的娘們有莫大幹系，好臉色都欠奉，這次也不例外，蔡言芝沒帶花沒帶水果，空手站在門口，甚至不準備坐在床頭，她只是輕輕說道韓道德也在醫院裏，要不要搬進來？趙甲第如釋重負，重重點頭，這壹刻，懸著的心放了大半，之所以不是全部，不能怪他，這壹次金海風波，他自認能看能說能做的，並不多，更辦不到壹錘定音之舉，做壹些不畫蛇添足的雪中送小炭，趙甲第就很知足，在蔡言芝出去吩咐讓人把倒黴大叔韓道德送進來的時候，趙甲第忍不住問王半斤：奶奶知道沒？王半斤搖頭道不知道，起碼我沒有告密。趙甲第笑道再過幾天好了，好歹等我能拄著拐杖下床再說。接下來壹幕讓趙甲第目瞪口呆，韓道德比他還粽子，差不多就露出個腦袋，那張磕磣的顯老臉龐特別醒目，還擠著壹張勉強的燦爛笑臉，嘴裏說著給大少爺丟臉了，躺在隔壁病床上，兩張床擺放著兩顆粽子，不愧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這番場景，甚至連蔡言芝都忍不住嘴角微微翹起。但這壹幕滑稽，緊接著就是震懾人心了，暗中戒備嚴密的醫院病房來了壹個誰都預料不中的人物，高大魁梧不說，還有壹股子也不知道是先天生就還是後天培養的跋扈氣勢，當他獨自進了房間，氛圍瞬間劇變。
　　趙鑫。
　　也就趙家老佛爺或者陳靖等死黨寥寥數人敢跟著趙甲第的習慣調侃壹句趙三金。《灰色帝國的坍塌》不壹樣對這個男人冠以趙太祖的頭銜？雖然《灰色帝國》壹書的用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即便如此，作者仍然不得不在書中提到“金海作為壹家民營企業，卻的確有意無意承擔了很多的社會責任，解決了很多寒門學子的溫飽小康甚至是出人頭地，從這壹點上講，不管是誰，都應該向趙鑫致敬。”
　　他見到蔡言芝，笑道幸好沒有女大十八變。蔡言芝微微壹笑，算是輕描淡寫應付過去。當年趙閻王單槍匹馬會見楊青帝，她見過這個男人。四面楚歌，談笑風生。趙甲第疑惑道妳能出來？趙三金搬了條椅子坐下，離病床不遠不近，說道賺錢不如賺人情嘛，賺了錢就要舍得花，人情不壹樣的道理，總讓別人花我的錢欠我的人情，他們會愧疚的，反而不好。
　　趙甲第沒好氣道就妳豪邁，進了局子還閑庭信步的架子，擱在電視小說裏妳這類boss裝逼最容易遭雷劈。趙鑫哈哈大笑，掏出壹包煙，拋給趙甲第壹根，似乎好不容易瞅見了瞠目結舌的韓道德，在趙三金的龐大帝國中，韓道德撐死只算下屬的下屬的下屬以此類推無數次，雙方位置隔了十萬八千裏，不過這次，趙太祖還是破天荒丟了壹根煙過去，韓道德壹時半會沒回神，而且回神也沒用，他現在全身無法動彈，也抽不上煙。
　　趙甲第剛要點煙，被王半斤奪走，她還氣勢十足喊道趙三金，這裏不許抽煙，妳敢抽，我跟妳急！趙三金悻悻然收手，對這個不是親生的閨女，他還是很中意的，漂亮，靈犀，情商高，關鍵是有著世家女稀缺的野蠻個性，本來是任何壹個男人的正宮首選，有她坐鎮家宅，天塌了，家還亂不掉。記得小時候王半斤最喜歡玩警察抓土匪的遊戲，非要讓趙鑫這個東北黑道頭頭扮演壞人，她就拿著玩具槍壹頓掃射，趙鑫不作勢倒地陣亡，她鐵定抗議，讓趙閻王憋屈得不行，要知道那槍還是他送這妮子的。等王半斤出國留學，花錢如流水，壹沒錢了就嬌滴滴直接打電話給趙三金，語氣幹脆：老爹，沒票子了，預支壹點嫁妝唄。預支預支著，王半斤不就把徠卡和哈蘇系列兩種相機給集齊了。不過趙三金對此毫不介意，他對親生兒子趙甲第吝嗇得令人發指，對王半斤是真心寵愛，哪怕她說老爹，給女兒在英國買棟莊園城堡唄，他照樣會給。所以王半斤壹聲令下，趙三金就立馬妥協，看得韓道德壹陣恍惚，他可是做夢都想不想能再度近距離接觸到趙太祖，壹時間百感交集。趙甲第問道怎麽樣？趙三金笑道就那麽樣。王半斤撇了撇嘴道妳們能別這麽打機鋒嗎，小八兩就算了，好歹是上了二本大學的人，趙三金，妳丫沒文化裝文化。趙三金瞪了壹眼這個口無遮攔的女兒，現在可有外人在場，好歹留點面子不是？王半斤哪裏去理會趙三金的眼神，低頭吃起護士送來的盒飯，清淡寡味，這幾天都吃這些，味蕾早已麻木。趙三金沒來由來了壹句前年在書房聽妳跟壹個王婆賣瓜的家夥瞎掰，我就沒去海外市場抄底，現在看來是正確的。趙甲第笑道我可不是妳智囊，妳不用送了幾輛寶馬就是了。趙三金自嘲笑了笑，想起什麽，問道聽說妳玩股票，需不需要我投壹點錢，就當妳給我掙煙錢了，妳完全可以做莊家嘛，小打小鬧，費神費力不說，風險還大。趙甲第搖頭道我心軟，這樣的人笨點可以吃大波段，或者走養雞吃蛋的路數，最多做長線莊，是不適合坐大莊的，妳別忽悠我，妳壹個連籌碼峰都不懂的門外漢，就別瞎摻和了，如果哪天我真缺錢，會找妳借的，到時候利息低點就是，妳別殺熟。趙三金被逗樂，下意識想抽煙，結果被眼尖的王半斤連整包煙都上繳掉，趙太祖壹臉無可奈何。
　　王半斤捧著飯盒走向外間，警告道：“妳們父子慢慢聊，但不準抽煙！”
　　蔡言芝也就壹同離開，只是不等她離開病房，王半斤餵了壹聲把她喊住，徑直問道妳是小八兩什麽人？蔡言芝平靜微笑道他以前喊我姨，我以後是他女人，就這麽簡單。
　　王半斤盯著蔡言芝看了半分鐘，只是哦了壹聲。蔡言芝見她沒什麽劇烈反應，情理之外意料之外，就要離開，不過王半斤接到壹個電話，雀躍起來，隨之敲門聲響起，王半斤跑過去開門，門口站著壹個比趙鑫出現露面還來得讓讓竹葉青錯愕的男人。這個手裏提著兩袋水果的中年男子雖然沒有趙太祖那般刺人氣焰，相貌平平，甚至有些神情木訥，穿著樸素，身材勉強算是敦實，但蔡言芝卻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他是壹頭在外蒙古都能夠壹言九鼎的內蒙虎王。
　　孫滿弓。
　　道上傳言，這世上最想要趙太祖的命的男人，納蘭王爺當然算壹個，但只能排第二。排首位的，正是蔡言芝眼前的孫老虎。理由很簡單，趙三金對壹個註定讓孫滿弓牽掛壹生的女人始亂終棄。孫滿弓和王竹韻，青梅竹馬，本是北京城天造地設的壹對，奈何造化弄人。王竹韻先是選擇了壹個風格與孫滿弓截然不同的男人，第二次婚姻，仍舊沒有孫滿弓的機會。孫老虎見到見過數面的蔡言芝，只是冷淡點了點頭，面朝王半斤，卻是毫不掩飾慈祥寵溺的眼神，放下水果，刻板嚴謹地坐在椅子上，蔡言芝沒理由留下來，輕輕離開，從來不善言辭的孫滿弓開口道：“妮子，說吧。叔叔能做什麽？”
　　眼眶濕潤的王半斤做了個鬼臉，“先吃飯。”
　　孫滿弓撓撓頭，哪裏像是在內蒙能讓黑白兩道所有人大氣不敢出的孫老虎，呵呵道：“行的。”
　　王半斤讓醫院再送了壹份飯盒過來，笑道：“將就點，這裏可沒有烤全羊給叔叔。”
　　孫滿弓還是憨憨樂呵，狼吞虎咽。
　　等這頭老虎解決掉壹盒飯菜，趙太祖也出了內間病房，看到孫滿弓，壹點不驚訝，嘖嘖道：“孫老虎，來找我單挑？妳又挑不過我。”
　　孫滿弓完全沒理睬。
　　有點無趣的趙太祖伸手朝王半斤求回煙，叼了壹根走出去。
　　兩個中國最具黑色權勢的男人便在波瀾不驚中擦肩而過。
　　……
　　王半斤終於回到自家四合院，王竹韻舍不得責備，關顧著心疼了，想給她下廚做點好吃的補補身子，王半斤搖頭說吃過了，就去睡覺，在房間裏，王半斤並沒有馬上躺倒床上去，而是蹲著從床底搬出壹只箱子，箱子中又有小箱子，王半斤捧著它，坐在地板上，緩緩打開，裏面不是什麽傳世奇珍，只是壹些泛黃的照片，用過的橡皮擦，只剩下壹小截的鉛筆，尺子，橡皮筋，遊戲卡，還有壹對只能依稀辨別出男女差別的蹩腳泥人。
　　怔怔看著泥人。
　　王半斤終於捂嘴哭泣起來。
　　這是那個還喜歡哭鼻子的小八兩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只是如今，他不再喜歡哭，堅強得讓人驚嘆，反倒是沒心沒肺慣了的王半斤，越長大，開始越喜歡喜歡哭了。在英國，這只天字號狐貍精會穿著最性感的蕾絲裝，跟小八兩視頻，嫵媚勾搭他，單獨的時候，吃著國內帶去的榨菜下面條，吃著吃著就會哭起來。又或者，在國外各地獨自行走，也會不經意間可能是看到與他幾分相似的身影，也會在繁華街頭嚎啕大哭起來。她不知道換了多少只名貴錢包，但裏面永遠會放同壹張照片，這是王半斤，王後在親生父親去世後，唯壹壹張露面的照片，泛黃相片上，她哭得稀裏嘩啦，稚嫩的小八兩則踮起腳忙著給她擦淚水。
　　她是王後。
　　那麽誰是她的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