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博文

　　看向窗口那個座位，林玥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幾次擡頭了，但那個位置上還是坐著壹個人，壹個林玥已經非常熟悉的人。
　　這個男人林玥並不認識，二十五六歲左右，皮膚白凈，鼻直口正，壹副金絲邊眼鏡為他增添了不少書卷氣，身材偏瘦，由於林玥每次見到他都是坐著的，所以身高不詳。
　　雖然妳得承認這是個長得不錯的年輕人，但和程啟航相比就缺少壹點堅毅的陽剛之氣。林玥本不愛對人評頭品足，況且在她眼裏舅舅俊朗的外表，儒雅的風度是無人可及的，她從不把註意力放在其他異性的外表上。可是這個人卻硬要擠進林玥的視線——這兩個多月來，林玥到閱覽室來，十之八九會看到他，這本來也不會引起林玥的註意，可是他每次都坐在窗口那個位置，那個程啟航曾指給林玥看過的，他最喜歡的座位。
　　林玥喜歡在午飯後略事休息就到閱覽室看書，直到上課。最初幾次她都是坐在那個座位上，安靜，不受過道上人走動的影響，更因為這是程啟航曾經坐過的座位，坐在那兒就象是和他坐在壹起般，內心舒適。可是後來就出現了問題，那個座位總是被那個人占去。林玥也試過早點去，可這個人就象有意和林玥較勁壹般，總是比林玥到得早，卻走得晚。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林玥只能收拾好書本準備離開。起身時不小心壹本厚厚的書從手裏滑了下來，重重地掉在桌上，發出了很大的聲響，把林玥自己都嚇了壹大跳。安靜的室內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讓大家都將目光聚焦到林玥身上，林玥忙把書拿起，壹面心裏愧疚地道歉，壹面無意識地看向窗口，那個人也擡起頭看過來，林玥皺眉，瞪他壹眼，轉身離開，忽略掉那鏡片後面疑惑不解的眼神。
　　晚飯後校園的林蔭道上是三三兩兩的學生，林玥壹個人漫步，想起剛才幾個室友都向自己說明有事不能陪她散步時臉上的歉意，不禁覺得好笑。其實林玥更喜歡壹個人靜靜地散步，壹邊欣賞傍晚校園景色，壹邊默默地將壹天的學習作簡單的回顧梳理。
　　天氣轉涼，高大的法國梧桐樹葉子開始變色，給這壹條小徑帶來秋天的繽紛，林玥最喜愛這條小路，慢慢走向籃球場。
　　球場上幾群跑跳的身影，林玥駐足觀望，可那些影像並沒有落到她的眼中，她的目光穿過球場，不知要望向何方，腦子裏滿滿的是那天程啟航躍動的身影。林玥沈溺在自己的想象中，輕輕閉壹會兒眼，緩緩吐出壹口氣，這樣真舒服，可以有整段時間不被打擾地想他。
　　靜默了幾分鐘，林玥正想轉身，突然聽到壹聲呼喚：“林玥，等等！”壹回頭，看見李博文站在球場邊的樹下，看著自己。看他呼吸平順，姿態輕松隨意，好像並不是剛從場上下來，似乎站了有壹會了，自己竟然沒有看見他？那麽他早就看見自己了？這麽想著，林玥覺得臉有點熱起來，可還是慢慢走過去，叫他：“李老師。”
　　李博文確實看了林玥好壹會，看到她目光空洞地呆站了好壹會兒，不會是有什麽事吧？開學兩個多月，林玥從沒來找過他。
　　“怎麽樣？還適應嗎？”李博文看她掛著淺笑的微紅的臉，氣色不錯。
　　“嗯，挺好的。謝謝。” 林玥點頭。
　　“這個星期六請妳吃飯？”
　　“嗯？”為什麽？
　　李博文將外衣往肩上壹甩，和林玥壹起往回走，“上次不就說好的嗎？程啟航——妳舅舅他說我想賴帳。”說著做個痛苦的表情。
　　林玥被他逗笑了，然後認真地說：“妳不會的。”
　　“咦，妳怎麽知道？妳就這麽確定我不是個賴帳的人？”對方壹臉的狐疑。
　　聽了好話，他居然還要質疑？林玥不解地看他。
　　這麽單純的女孩？輪到李博文笑了，“妳真是我的知己，可嘆妳那個舅舅，和我快十年的交情，還不如妳了解我。唉！”
　　林玥聽出他話裏的玩笑味道，便笑笑不再跟話。她已經知道程啟航和李博文的關系不是壹般的好，不說讀書時兩人同進同出，現在他們也經常在壹起，不僅壹起打球，更多的是工作和學習上的互相幫助和促進。他們壹周起碼見面兩次，而林玥壹般在周末回外公家才有可能見到程啟航，如果他工作不忙的話。
　　在快走到林蔭道的盡頭時，李博文停下腳步，說：“記住啊，星期六，五點半，後門對街的‘匯緣居’。”瀟灑地沖林玥揮揮手，離開。
　　林玥跨進“匯緣居”大門時正好五點半，服務員小姐上前接待：“請問小姐幾位？” 林玥搖頭，環視大廳，時間尚早，廳裏只零落的坐著壹些客人。壹眼就看到最裏面靠窗的方桌前坐著李博文，正舉起壹只手和她打招呼。林玥快步走過去：“李老師。”
　　李博文站起身，很紳士地為林玥拉開椅子，細心地等她坐下，幫助她調整好座位，並且在服務員到來前替她倒上壹杯茶。
　　“謝謝！”接過茶，林玥輕聲說。從沒享受過男士如此殷勤的服務，林玥不太習慣，只看著手裏的茶杯，啜壹口茶，甜甜的香味，是桂花茶。
　　“妳很準時，好習慣。”李博文打量林玥，她好像挺怕冷的，白色外衣裏紅色的毛衣看起來挺厚，深藍色的牛仔褲，不過體態依舊輕盈。剛才她走過來時他註意到她腰背很挺，使她本來略顯纖弱的身姿帶上少年的英氣，很好的將秀挺和纖柔兩種特質糅合在壹起，實在是養眼得很。
　　林玥看看桌上放著的另兩副碗碟，怎麽，還有第四個人？程啟航怎麽還沒有來？
　　看出林玥心裏的疑問似的，李博文開口解釋：“啟航他說會稍微遲壹點到，還有我的壹位朋友，可能也會晚壹些，我們先喝茶，這茶味道還不錯。”
　　林玥點頭，看向窗外，路上行人均神色匆匆，都急著回家呢，“家”是壹個多麽溫馨的字眼，讓人感到溫暖和舒適。爸爸媽媽現在也在回家的路上吧？會不會也在想我呢？林玥已經渡過最初的適應期，不再象剛住校時經常想家，平時嚴格按照作息時間表學習生活，加上與室友、同學漸漸熟稔，她對現在有規律而又相對自由的生活很滿意，壹般壹至兩個星期給家裏寫封信。現在靜坐品茶，觸景生情，突然覺得很想爸爸媽媽。
　　“在想什麽呢？”李博文叫她。
　　林玥轉頭看他：“想爸爸媽媽了。”有點不好意思。
　　李博文微笑：“女孩子是比較戀家的，不象我們，從十來歲離開家住校，到現在快三十了，壹直都在外面，回家反倒會不習慣了。”
　　哦？這引起了林玥的好奇心，“妳不是上海人？”
　　“妳看我象嗎？”李博文反問她。嗯，好象是不太象，林玥心想。
　　“我是浙江衢州人，典型的農民的兒子，小時候放牛、砍柴、割稻，哪種活沒幹過？”李博文看著面前的城市女孩，她對那樣的生活沒有概念的，換個話題，“妳是杭州人？”
　　“嗯，我出生在杭州，不過父親是溫州人。”
　　“那麽，我們是老鄉呢！”李博文伸出手，林玥也伸手，握握手。
　　氣氛輕松起來，林玥仍對李博文的經歷充滿好奇，於是他就簡單的和她講講。那些抱著黴幹菜罐去求學的日子對他來說是珍貴的，磨煉人的意誌力，他現在有這樣的成就那段學習生活是功不可沒的。
　　末了，李博文說：“瞧，象我們這樣的人現在基本上什麽都會做，也都做得不錯，這是城市裏的公子哥們不及我們的地方。”
　　林玥點頭，好像是這樣的。不過腦海中迅速浮現出程啟航在廚房勞動的身影，就說：“不過也有例外的。”
　　李博文微笑，道：“我就知道妳會這麽說。妳是指妳舅舅吧？”
　　林玥坦然與他對視：“是，我舅舅各方面都很出色的。”
　　“到底是壹家人呢，說的話都差不多。”李博文喝口茶，盯著林玥的眼睛，“啟航他也是這麽稱贊妳的。”看見晶瑩的大眼睛裏壹閃而過的欣喜。
　　是嗎？他也是這麽看我的？壓抑加快的心跳，放任自己臉上的笑容浮現，林玥謙虛壹下： “哦？舅舅他真這麽說的？我，我其實很普通的，他，嗯，過獎了。”咦？怎麽這話自己聽著都覺得挺虛偽的？
　　李博文的嘴大大地咧開，畢竟是小姑娘，還沒有學會掩飾自己的情緒，真可愛呢。看到林玥被自己笑得又不自然起來，就趕緊整整表情：“是嗎？不過我承認妳舅舅是很出色，妳說的壹點不錯。具體來說——”
　　“我舅舅的成績很好！” 林玥幾乎是憤憤然地搶著說，看妳壹副狡猾的狐貍樣，不準妳拿我舅舅開玩笑！
　　“是！他大學裏成績在我們班壹直保持前五名！”李博文豎起壹根手指，“尤其難得的是他學得輕松。”
　　“我舅舅畫畫得很好！”
　　“對！有天賦。”李博文再豎起壹根手指。
　　“我舅舅工作能力強！”
　　“沒錯！單位裏快要提他做領導了吧？”豎起第三根手指，見林玥停頓，就追問：“還有哪方面呢？”
　　還有——他怎麽這樣！緊盯著剛才說的“各方面”不放。想起程啟航優美的投籃動作，管他呢，先說了：“我舅舅球打得好！”
　　“這妳也知道？他是我們系裏籃球隊的中鋒。”李博文又豎起壹指，“繼續！”
　　“我舅舅……”林玥無奈地看他，總不能說舅舅飯菜燒得好吧？
　　“怎麽？挖掘不下去了？那我來說。”李博文笑嘻嘻地接著壹個個扳手指：“妳舅舅他從大處講愛國愛黨愛人民，從小處說溫和寬容尊重女性，歌唱得不錯，舞跳得可以，德智體美都齊了吧？哦！還有壹個大優點，妳漏掉了。”
　　“什麽？”林玥好奇。
　　“外表呀，高大英俊！是不是？”李博文停下，詢問似的看著林玥。
　　這都說得什麽呀！怪怪的。不過，這是壹個大優點，只好贊同壹下。
　　等林玥點了頭，他繼續說：“綜上所訴，妳舅舅的確是個人才。不過人無完人，他集這麽多優點於壹身，卻有壹個很大的缺點，使他不那麽完美。”
　　“哦？什麽缺點？” 林玥非常好奇，向前探了探身子。
　　“我不敢說。”李博文覺得實在好笑，避開林玥身後某人犀利的目光，嘴角抽動著說：“妳就別問了。沒聽說過有缺點才是真實的，太完美了反而是虛幻的說法嗎？”
　　林玥不甘心，還繼續追問：“我舅舅有什麽缺點？說呀！不說就是騙我的。”
　　“他就是說不出。因為他前面說的話都是騙妳的。”程啟航說著，越過林玥，在李博文的對面坐下，看著林玥臉上驚訝、歡喜、尷尬的復雜表情，繃緊的臉上忍不住流露出壹點笑意：“說，他都是怎麽詆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