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再退

　　林玥這段時間很高興。
　　因為跨入新的壹年來，連著兩個項目設計自己都得到了程啟航的表揚，又因為他們的設計事務所新接的壹個項目邀請林玥參加，具體工作由程啟航親自指導（李博文沒有參與這個任務），這就意味著可以名正言順地經常看見他，同他說話，滿腦子都可以想著他。
　　林玥笑瞇瞇地捧著壹大疊資料從資料檔案室出來，準備送去給程啟航，卻迎面碰上了鮑子健。他正匆匆走過，看見林玥便停下了腳步：“林玥！怎麽這麽高興啊？”能看見林玥笑成這麽燦爛不是壹件容易的事，鮑子健可不想錯過壹個好機會。
　　“哦，妳好！”平時見到他最好躲得遠些的林玥好心情地跟他打招呼：“妳上哪忙啊？”
　　“不忙，不忙！”鮑子健很紳士地伸手想接過林玥抱著的資料：“來，我幫妳拿。”
　　林玥急忙往後退，這家夥屬蛇的嗎？這麽壹句話就能順竿而上？“不用了，我能行，妳忙妳的吧。”
　　“……唔，那好吧。”鮑子健見馬屁沒拍上，又不甘心，堵著路不讓：“這個周末有個畫展，有朋友送了我兩張票，壹起去看，好嗎？”
　　這個人果然不能招惹，惹上了就擺脫不了了。林玥暗暗後悔，只能先安撫性地回答：“等到周末再說吧，如果有空就去看。”
　　鮑子健有點急。他不傻，知道林玥多次推托表示什麽，可是他還是很喜歡她，曾在壹幫朋友面前也誇下海口說要“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但半年多了，林玥除了很偶爾參加集體活動外，總沒讓他如願過。連人都約不出來，還談什麽談？如果放棄吧，又有點舍不得，朋友們那裏也不好交待。正轉著腦筋想辦法呢，有人在前面叫他，壹楞神的功夫，林玥已經越過他先走了過去。
　　林玥急急忙忙地走回去，生怕鮑子健有什麽新動作，壹口氣來到主任室，敲敲門，聽見裏面壹聲“進來”，便推門而入。
　　程啟航擡頭看見林玥，因為運動過速而臉紅氣喘，奇怪地問：“怎麽了？”起身過來接過資料：“跑過來的？不要那麽急的。”
　　“不是的。碰到個人很會煩，不想聽，走得快了點。”林玥不願意說鮑子健的名字，看到他俊挺的身姿，進退有度的舉止，鮑子健怎麽也入不了眼了。
　　“哦？”程啟航笑睇她壹眼，正想詢問，桌上電話響了，是院辦通知開會了。看林玥就要走出辦公室，他想起前面顧佳媛的電話，便叫住她：“晚上壹起吃飯吧？我還有點東西要煩呢，妳想不想聽？”
　　聽著他輕松的玩笑話，林玥的臉熱起來，走廊上有人走過，林玥只應了壹聲便退出了主任室。只要是妳，不論說什麽，我都願意聽。
　　＊＊＊　　＊＊＊　　＊＊＊
　　林玥坐在環境優雅的西餐廳裏，支著頭聽程啟航說話。雖然是枯燥乏味的專業話題，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傳進林玥耳朵裏，都是美妙的旋律。雖然是在等待顧佳媛，可是這樣祥和寧靜的獨處林玥還是很珍惜的。
　　程啟航喝口水，看看林玥：“煩嗎？”
　　林玥楞了楞，明白過來，笑著搖頭。
　　“這個項目可以慢慢做，不要弄得太辛苦了。”程啟航擡腕看表，在林玥溫柔目光的註視下，他堅持用平淡的聲音說話：“佳媛怎麽還沒到？”
　　“她來了。”林玥望著入口處，回答他的問話，有點奇怪，顧佳媛身旁還有壹個人，壹個陽光帥氣的男孩。
　　顧佳媛和那個男孩在服務生的指引下向他們走來，林玥漸漸看清楚那個男孩大約有二十七八歲模樣，看來是個打扮得比較青春的男人。
　　“我們遲到了，車堵得厲害。妳們早就到了？”顧佳媛過來，先歉意地說明理由，再作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吳堅。程啟航，林玥。”
　　程啟航站起來，同他握手致意，林玥便也站起來，微笑點頭：“妳好！”眼睛看向程啟航，這是怎麽回事？
　　顧佳媛坐到程啟航旁邊的空位上，於是吳堅就坐到林玥身邊，林玥聞到壹股淡淡的發油的味道。
　　接下來，林玥就慢慢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了。顧佳媛壹直不停口地介紹這個吳堅的情況，如何學業有成，如何工作上進，體健貌端，家境優良，總之，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未婚少女夢中的白馬王子，間或顧佳媛也向吳堅介紹林玥的壹些情況。
　　相親！林玥擡頭看向顧佳媛，也實在佩服她的口才，居然還能調動桌上的氣氛，讓另兩個人也參與到談話中來。再望向程啟航，話雖不多，可也算能配合著妻子，臉上除了禮貌性的微笑，看不出什麽別的。最後瞥壹眼旁邊的陌生人，始終笑容滿面，似乎很高興。壹張桌子上三個人都對這次聚會都很滿意，唯獨我覺得無聊和——憤怒。
　　程啟航見到吳堅時才模糊地想起顧佳媛前天同自己說的事。當時他正在書房裏伏案工作，顧佳媛捧著壹杯茶進來同他說起有這麽個人，可以給林玥作介紹。當時他壹心在圖紙上，隨口應答了幾句，沒想到這麽快她就付諸於行動了。今天下午她打電話時也沒有特別提醒程啟航今天吃飯的目的，結果，沒有事先和林玥說明。而這個無心的意外帶來的後果，只怕有點不妙。
　　程啟航壹直在註意著林玥。明顯地，她的情緒從前面兩個人時的快樂壹落千丈。雖然表面上的禮貌仍維持著，可是她的異樣他怎麽能感覺不出來？她的目光掃向自己，壹次比壹次冷，話是說了幾句，可是卻越來越沈默，以他對她的了解，他知道她是在生氣。她性子裏的倔強只有他最清楚，現在她的身上，有種被壓制著的躁動，壹觸即發。
　　侍者拿來菜單，吳堅殷勤地遞到林玥面前：“女士先點。”
　　林玥微笑，把菜單推回給他：“我就不看了，舅舅吃什麽我也吃什麽。”
　　吳堅頗為奇怪地看看她和程啟航，林玥微笑著繼續道：“我是舅舅看著長大的，舅舅陪我玩過，還燒飯給我吃過，我的口味舅舅最清楚。舅母也知道的，是嗎？”
　　顧佳媛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但也只好點頭附和：“是啊，啟航最了解妳了。”
　　了解？林玥看壹眼程啟航，他仍然安靜地坐著，翻看著菜單。聽見她的話，他並不擡眼，臉上的微笑也不曾改變，只是林玥敏感地覺得他翻動菜單的手指微微地顫抖了幾下。
　　被林玥不鹹不淡的話壹攪，桌上氣氛就有點沈悶。在侍者上菜前，雖然顧佳媛努力找話題，可林玥都不參與，沈默到近乎冷淡的看著那三個人斷斷續續地說著，至於說些什麽，她是壹句也沒聽進去。耳朵裏飄進程啟航的說話聲，原本令她沈醉的聲音現在卻如擂鼓般重擊著她的心，讓這顆脆弱的心臟又不規則地狂跳了壹陣。
　　“林玥？”顧佳媛叫了她壹聲。
　　林玥把目光的焦點從穿透餐桌的某壹點調整到顧佳媛臉上，看見她關切的表情：“妳怎麽了？吳堅同妳說話呢。”
　　林玥轉頭，見那個大男孩般的男人正笑咪咪地看著自己，好看的眼睛彎彎的：“林小姐沒聽清楚吧？我是說妳的工作很有意思，我壹直很崇拜設計師的，看著建築工人依照妳的設計把房子造出來，很有成就感吧？”
　　林玥也微笑著瞇起了眼睛，我們搞內部結構的哪有搞建築的有成就感？最有有成就感的人坐在我對面呢！把目光移到程啟航臉上：“嗯，對不起，我是有點走神。不過關於我們這種工作上的事情舅舅最清楚，問舅舅是最好了。”
　　好不容易創造出來的輕松氣氛壹下子又變得尷尬。林玥看見吳堅張著嘴，不知道是接著說還是就此打住的迷惑表情，再看見顧佳媛滿臉的窘迫，不知如何回旋的她有點坐立不安。最後林玥望向程啟航，目光中帶著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挑釁。
　　程啟航依然保持著剛才靠坐在椅背上的姿勢，盯著林玥微微泛紅的臉。這樣的林玥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那樣潛藏的怒意，不遜的話語，象壹只豎起了毛的小貓。她自我保護的架勢是在維護著什麽，程啟航心知肚明，這些年來她默默的堅持他怎會不知道？可是，生活就是這麽殘忍，我們總得沿著自己的軌跡走下去，在男女愛情上，我們不可以有交集，哪怕我們把這份感情保護得再好，最後也只能作為珍貴的收藏。
　　迎著林玥的目光，他看見了她眼中閃動的戰鬥般的光芒，然後他轉向吳堅：“是的，看見自己的想象變成實體，每個設計師都會自豪和感動。其實每個行業都會有這樣的感受，就像，妳是做外貿的，每簽好壹單合同也會有滿足感的，是不是？”
　　林玥不再說話。她從程啟航的眸子裏看見了哀傷和憐憫，多麽沈重的悲傷感慨，多麽深沈的寬容接納，仿佛壹瞬間將她虛張的狷狂聲勢吸入了他深邃的眼底，擋住了她後面可能脫口而出的意氣話語。林玥垂下眼簾，掩住潮濕的霧氣，我那麽愛他！可是為什麽，今天他也在座上！
　　侍者及時到來布置餐桌，擺放上可口的食物，加上程啟航淡然溫和的說辭，緩和了氣氛。
　　中國人喜歡在餐桌上培養感情是很有道理的，食物的色、香、味、營養價值等等都是絕好的沒有負擔的話題，而隨之引申的東西就可以天馬行空地自由發揮了。
　　林玥依然不聲不響，嘴如果壹直用來吃飯，就可以不說話了。
　　顧佳媛這頓飯吃得沒有什麽滋味。作為介紹人，總得撮合壹下，可是眼見林玥剛才的表現，她有點猶豫，說還是不說？不說下去吧，人家男孩子來之前已經表示出比較大的興趣。說吧，可是該怎麽說呢？
　　不過，她終於找到了突破口，和吳堅聊起來了他的業余愛好，好在吳堅的興趣愛好廣泛，業余生活豐富，其中不乏林玥喜歡的。順便計劃壹下等會兒的餐後節目，顧佳媛正暗暗思忖，飯後怎樣同那兩位告別，至於後面會怎樣，完全看他們兩人的了，自己也就算完成了任務。只可惜，這次做介紹人的經歷並不那麽愉悅。
　　但是，顧佳媛明顯的意圖也終於使林玥到了忍耐的極限。推開只吃了壹半的餐盤，用餐巾擦了嘴，她站起來：“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先出去壹下，妳們慢慢吃。”拿起自己的包就走了出去。
　　這樣沒有禮貌的突兀舉動徹底驚呆了顧佳媛，她難堪地扯住經過身邊的林玥的手：“妳怎麽了？飯還沒吃完呢。”
　　“佳媛姐，我真的不太舒服。”怪不得顧佳媛，她也是壹番好意。林玥勉強對她笑笑：“我去外面透透氣就好。”
　　顧佳媛看著林玥堅定邁向出口的腳步，萬般無奈地回頭看著程啟航。
　　“我去看看。”程啟航站起來：“前面她也說過不舒服，可能是病了。”安慰地拍拍顧佳媛的手，他跨步出去。
　　林玥走出餐廳，按下電梯下行按鈕，壹回頭，看見程啟航快步走來的身影，掃壹眼壹圈四臺電梯，竟然沒有壹臺有獲得指令的跡象，沒有遲疑，她推開了壹旁樓梯間的門。
　　“林玥！”程啟航追進樓梯間，快步趕上她：“妳哪裏不舒服？”
　　林玥腳步不停，看也不看他壹眼：“心裏不舒服，看著那個吳堅也不舒服。”
　　程啟航拉住她的手臂：“妳等壹等，是我沒弄清楚，不關佳媛的事，妳不要怪她。”
　　林玥壹甩手掙脫了他的手，繼續快步往下走，冷冷地說：“我怎麽會怪佳媛姐？我沒事，妳上去吧。對了，別忘了代我鄭重道歉，我是真的頭痛難忍，請他們原諒我先告退。”
　　“林玥，妳別這樣。”程啟航先跨下幾級臺階，回身擋在林玥前面：“今天的事只是我沒有事先和妳說明，其實佳媛也是完全出於關心妳……”
　　“妳早就知道？”林玥盯著他的眼睛，看見他的眼神壹黯。
　　“是的，前天佳媛和我說過。”
　　林玥只覺得胸口象有壹團火在燒，伴隨著劇烈的心跳，讓她感到無比難受：“妳知道為什麽我心裏不舒服嗎？”她捂著胸口：“因為任何人都可以給我介紹男朋友，只有妳——不行！”
　　那麽斬釘截鐵的語氣，淩厲痛絕的眼神，程啟航楞在當場。只有妳不行！是的，是的，我明白妳的意思，可是我已經做了這麽壹件傻事。
　　趁著程啟航呆楞時，林玥繞過他繼續沖下樓梯。胸口感覺很悶，象是被眼淚堵著，呼吸不暢，可是，眼睛裏卻是幹燥的。樓梯間不知道是哪個設計師設計的，壹個樓層竟然要轉兩圈！從十幾層樓的高處壹口氣跑下來，到了五六層樓時，林玥發覺自己真的難受極了，頭暈目眩，胃裏吃下不久的食物翻騰著。於是她只能停下來，抓住扶手，大口喘氣，以壓制那種想吐的感覺。
　　程啟航回過神來，也急急追下來，看見她的狼狽樣，自責、心痛的糾結感覺也百般折磨著他，可是他只能輕輕地拍著林玥的背幫她順氣：“林玥，別任性了，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任性？林玥擡頭望著他，暈黃的樓道燈下，他的眼睛黑沈沈的，除了熟悉的傷感，還有濃濃的無奈。原來這麽多年來的愛戀在妳眼中只是任性的表現？這樣的想法剜在心口上，疼得林玥緊緊抓住扶梯也不能減輕這樣的痛感。“不再任性？就是象妳壹樣找個什麽人結婚，享受家庭的樂趣？”
　　程啟航的臉驀然變色，雙頰從來沒有過的迅速染上紅暈，她的指責他無言以對。自己所做的，對林玥對顧佳媛來說都是傷害，他壹直都明白，可是他只能這麽做。為什麽她明明知道他這麽做的目的，還要這麽□裸地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林玥，”他痛苦地閉上眼：“妳不要逼我。”
　　“我逼妳？”林玥搖著頭，胸口的怨氣只想壹股腦兒地傾倒出來：“是妳在逼我！我已經退開了，快五年了，我接受了所有的變化，只想遠遠的欣賞自己喜歡的事物，這也妨礙著了妳？或者說，我還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夠好的？妳告訴我！”
　　最後的壹句，震撼著他們的心，兩個人同時深深的吸氣，瞪著對方的眼睛，炙熱的眼神交織著，有多少話想要告訴對方，可是又明白不用多說，對方早己明了。
　　在他帶著歉疚、疼愛、痛苦的復雜目光註視下，林玥覺得自己眼裏的憤怒烈焰正壹寸寸被熄滅。為什麽，我總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牽引著，他到底給我下了什麽蠱？林玥費力地移開目光，撇開他繼續走下樓梯，不能再在他面前了，我不想就這樣再次失去自我。
　　推開最後的壹扇門，走進燈火輝煌的壹樓大廳，仿佛有重回人間的感覺，這個秩序井然的社會容不下那樣的我和他。
　　程啟航緊跟著林玥走進大廳，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林玥！妳聽我說。”
　　林玥回頭，看著他。“妳不用說了。”還是那種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神，她知道他想說什麽。扭動手腕，林玥想掙脫他的手，可是這次他握得那麽緊，幾次都沒掙開。林玥唇邊浮起壹絲諷刺的笑意：“放開我的手。這大庭廣眾之下，就不怕影響不好嗎？舅舅！”
　　看著程啟航緩緩把手松開，林玥的笑意加深了：“好，我再退得遠些。不就是找個男朋友嗎？妳們以為我自己找不到？”
　　程啟航站著沒動，看著林玥走出富麗堂皇的大門，視線所及的最後壹幕，是她依然秀挺的腰背，和在倒春寒的冷風中飛舞起來的發絲，很美的背影，卻顯得淒涼落寞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