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忒修斯的方白鹿（四）

　　“精怪來了。”
　　方白鹿從二妮那拿來的防風目鏡中，能看見泥地中壹道身影正在縱跳著接近。
　　每壹次跳躍，都飛出壹道長長的弧線。
　　防風目鏡的縮放裏，那只精怪比在之前監視器裏看見的更加清晰。
　　在方氏五金店裏時，精怪的四條義肢關節是像蜘蛛壹般，向上凸起對著天花板。
　　現在的義肢關節則轉了過來：類似於尋常犬類的膝關節，但方向相反，關節反屈對著身後——類似於跳蚤的下肢。
　　這也給它提供了強悍的跳躍移動能力。
　　“仿生昆蟲關節的構造……是日本貨。精怪全身的重量肯定也很輕，不然達不到那麽快的位移速度。”
　　方白鹿經手過這個型號的義肢——泛亞軍工“第壹島鏈分部”出品的“無明蚤-A”昆蟲仿生義肢。
　　但精怪身上的義肢肯定經過手工改裝，可以二次形變。在不同環境中切換不同的形態，以獲得更強的適應力。
　　方白鹿趴下身，把沙包槍槍身下的支架展開，固定在泥地裏。
　　他把腦袋湊近瞄準鏡，槍口的準星套準了五十米外泥地上的壹抹亮光：那是之前丟下的平板電腦。
　　切斷數據傳輸前，最後的坐標位置就在那裏。
　　方白鹿抓起壹把泥土，在手裏搓了搓：他的手心正因為冒汗而變得濕滑。
　　他把搓弄泥土後變得幹燥的右手握住槍把，食指輕輕搭在扳機上。
　　精怪就像是壹只碩大的跳蚤，在壹塊塊土丘的頂端間不停的縱躍著。
　　它的身影越來越大——
　　撲！
　　壹聲輕輕的響聲，精怪落地了。它四肢義體的尖銳尾部紮進土裏，只發出壹聲悶響。
　　不知怎地，之前還回蕩在荒原間的野狗呼號聲也消失不見。
　　寂靜中，精怪的四肢義體的關節向另壹個方向擰動過去，直到又恢復成蜘蛛腿般的形態。
　　撲撲撲撲——
　　四根義肢以極高的頻率舞動著，像是某種怪異的芭蕾舞。轉瞬之間，它就已經饒著平板電腦轉了壹圈。
　　方白鹿看著精怪的身軀在瞄準鏡中不停進出著。他動也不動，只是維持著姿勢，繼續瞄準平板電腦。
　　他在等待精怪發現自己。
　　精怪的黃狗頭顱湊近平板電腦，顯示屏上的白色亮光在它臉上塗上了壹層淡灰色。
　　它把鼻子對著平板電腦，嗅了嗅。
　　瞄準鏡中，精怪臉上籠著的淡灰逐漸變成暗紅——平板電腦顯示屏發出的光由白色轉為了赤紅。
　　平板電腦已經被精怪駭入。
　　精怪頓了頓，用尖尖的鼻端抵住平板電腦的壹側，把平板電腦翻到壹旁。
　　它盯著眼前的東西，嘴角向兩側咧開、翹起，勾出壹個上揚的弧度。
　　精怪笑了。
　　它低下頭，狹長的狗嘴從泥土中叼起壹個東西：壹朵金屬的小花，花骨朵還在不停地旋轉著。
　　這是方白鹿的介質平衡幹擾器。之前石油塔上與安本諾拉交手時，她曾經被這個幹擾器擾動了神經系統，而失去了平衡。
　　“果然不起作用……第壹個控制手段失敗。”方白鹿緩緩地呼氣-吸氣，盡量維持自己心態的平穩。
　　精怪的載體通常是非人之物，專門針對人類神經系統的介質平衡幹擾器不起作用也在意料之中。之前方白鹿將它隱藏在平板電腦下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方白鹿深深地吸了壹口氣，屏住呼吸——
　　右眼前的瞄準鏡裏，精怪的大黃狗頭顱轉了過來，正對著方白鹿。
　　精怪輕輕壹吐，把幹擾器丟在地上。它的嘴咧得更開，嘴角也更加上揚，長長的肉色舌頭從嘴裏吐出。
　　眼睛向上笑得瞇起，彎成壹個怪異的角度。這種比人類表情還要誇張的笑容出現在黃狗的臉上，顯得無比驚悚。
　　“終於發現我了嗎？”方白鹿看著精怪詭異的臉，背後有些發涼。
　　哢噠！他扣下扳機。沙包槍向後反沖，猛烈的後坐力撞得他的肩膀生疼。
　　勁風吹起壹陣沙塵，刮得方白鹿的衣服啪嗒作響。塑體泡沫彈帶起壹陣氣浪，以亞音速朝精怪飛去。
　　方白鹿沒有管已經發射出去的那枚塑體泡沫彈：
　　他雙手壹撐地面，右腳向下壹蹬，盡力以最快的速度將姿勢調整成半蹲。
　　呲——
　　伴著氣球漏氣般的聲音，兩團積雪般的泡沫像是憑空湧出，在精怪的身後炸開。
　　精怪擡起壹邊尖銳無比的前肢，朝方白鹿輕輕擺了擺——像是嘲笑，又像是道別。
　　“沒打中。”
　　正常來說，塑體泡沫彈擊發之後，只會產生壹塊塑體泡沫團——應該是被精怪切削成了兩半，飛到它身後炸散成兩團。
　　方白鹿沒有感到失望。要是他覺得這發塑體泡沫彈能夠命中精怪，早在精怪第壹次映入瞄準鏡的時候就會扣下扳機了。
　　以塑體泡沫彈的體積與射速，比安本諾拉還快的精怪不可能躲不開。
　　但方白鹿沒想到的是，精怪沒有選擇躲避，而是正面斬開了塑體泡沫彈。
　　撲撲撲撲撲——
　　精怪以壹個詭異的姿勢向方白鹿沖來。
　　它的四條蜘蛛義肢交替插入地面，向前推進。揮動的頻率之快，甚至在方白鹿的眼裏產生了殘影。
　　方白鹿沒有拿架在地上的沙包槍，直接把還撐在地面的雙手用力壹推，整個人隨著反作用力向後朝窪地倒去。
　　他盡量繃緊身體，從窪地邊緣的土坡上滑滾了下來。
　　“壹定要跟過來啊！”方白鹿心裏暗暗祈禱。
　　他壹路滾到窪地的底部，撞上窪地中心的全地形越野車才止住沖勢。
　　方白鹿抓著全地形車的車輪輪轂直起身子，把視線投向正仰面躺在窪地土坡上的二妮。
　　她嬌小的身子呈壹個“大”字型，緊緊貼住土坡。看見壹路翻滾下來的方白鹿，她頭也不動壹下，只是繼續凝視著窪地的邊緣。
　　二妮的右手肌肉膨脹暴起，幾近有她的大腿粗細。壹條條青筋在皮膚上浮現又消退，像是遊動的小蛇——她已經將植入手三陽經的行氣出力運轉到極限。
　　右手掌中，手指緊緊扣住了環首刀的刀柄。二妮的環首刀柄相較尋常刀柄更細，連她細幼的手掌也可以輕易握持。
　　智能刀柄正閃著藍光，“運算中”三個楷體字交替亮起：它正在計算、優化環首刀的劈斬角度與路線。
　　只要精怪進入她刀圈的範圍內，就壹定能斬中！
　　撲撲撲撲……
　　精怪的蜘蛛義肢發出的行徑聲逐漸弱下來，停住了。
　　“它發現二妮了？”方白鹿手裏捏緊全地形車的輪轂，把自己挪到車後的貨架旁。
　　撲！
　　隨著壹聲悶悶的沖擊泥土之聲，精怪的身影驟然出現在半空中。
　　它沒有直接沖入窪地裏，而是將義肢形變成了跳蚤形態，打算從空中直接跳進窪地！
　　“果然，它還有別的探測機制……”
　　精怪肯定發現了準備伏擊的二妮，采取了從空中進行突入。
　　精怪朝方白鹿撲來，它的身影在方白鹿眼中越來越大——
　　“啊！！！”
　　從下半身傳來的劇痛讓方白鹿高吼出聲，壹時間鼻涕與眼淚壹起竄了出來。
　　精怪直接躍到了方白鹿身上。
　　它前腿尖銳的兩根義肢壹前壹後穿過方白鹿的大腿與小腿，無聲地深深釘進了地裏。
　　“艹，比我想象中的要痛多了……”
　　方白鹿因為劇痛流出的眼淚混合著鼻涕壹起流進嘴裏，但還是掩飾不住他嘴角勾起的笑意：
　　“抓……抓到妳了。”
　　啪！
　　這是全地形車後貨架上包裹固定帶斷裂的聲音——罩著壹層包裝織物的義體從貨架上掙了出來！
　　他在400公斤收縮出力的“誇父-3”液壓肌肉驅動下，向精怪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