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招靈

　　看方白鹿沒有反應，魁先生又把手掌往上托了托。
　　“無功不受祿！仙師相贈大禮，我又怎麽能隨便收呢？”
　　方白鹿沒有拿過那張麻將，反而將雙手背到身後去，擺出壹幅受寵若驚的樣子。
　　看見魁先生的急切，方白鹿更感疑惑：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放心吧！這玩意，免費的！就是個信物，妳好好拿著，別廢話！”
　　魁先生幹柴般的胳膊猛地探出，抓住方白鹿的手腕拉到跟前，將那張麻將牌往方白鹿手裏狠狠壹拍，掉頭就走。
　　他雖然走得飛快，但那四個渾身細細裹滿白布的人亦步亦趨、步伐細碎地撐著那頂涼棚，寸步不離魁先生的左右。
　　片刻之間，魁先生已經消失在暴雨凝成的白線間。
　　方白鹿把那張麻將牌拿近眼前端詳：
　　它看起來細致光潔，摸起來溫潤滑膩。中間那暗紅的“發”字向內凹陷，雨珠沿著表面滑下。
　　“什麽意思？我會發財、走財運麽？”
　　這麽思考了壹會，方白鹿也想不通為什麽魁先生要交予他這個什麽“信物”。
　　是給誰看的信物呢？
　　他躊躇片刻，還是把麻將牌往兜裏壹塞，繼續往五金店去了。
　　這不過是個插曲，正事還在後頭呢。
　　……
　　雨勢愈發得狂暴，道道水柱打在方白鹿的頭上，沖勢之強甚至讓他有些隱隱作痛。
　　方氏五金店招牌上的霓虹燈管被狂風卷得歪倒，銹蝕的焊接處發出吱吱嘎嘎的怪響，但轉眼間就被風雨的呼嘯遮掩過去。
　　望著站在招牌下的安本諾拉，方白鹿不禁感覺有些似曾相識的恍惚：
　　“他媽的，壹切麻煩的開始。”
　　那個晚上，安本諾拉也這麽等在五金店前。
　　“那是什麽？”方白鹿瞄見她拎著壹個小小的提箱。
　　篤篤——
　　安本諾拉敲了敲玻璃門朝方白鹿示意，直接這麽推門進去了。
　　方白鹿跟嘆了壹口氣，跟在她的身後。
　　五金店裏與前些日子的壹片狼藉大為不同：
　　之前堆在角落的垃圾與破損貨物被方白鹿以壹公斤五分錢的價格賣給了垃圾佬，還順便把積在地板上厚厚的壹層灰塵與汙垢也洗刷了個幹凈。
　　壹排排未拆封的貨架與廠商送來的樣品靠在店門旁，還沒來得及安裝。
　　只有本來櫃臺的位置仍是空空如也：防爆規格的桌板要花上壹些時間訂制。
　　“妳壹個人來的……？”方白鹿壹邊拍落雨衣上渾身的水珠，撇了壹眼安本諾拉的面罩。
　　這話問出來倒有些裝模作樣：要是安本諾拉的幕後黑手大搖大擺地壹起來，方白鹿反而覺得奇怪。
　　嗡！
　　安本諾拉的飛劍“蘭草”不知何時已然出鞘成型，慘白色的猙獰劍刃藏在玻璃門旁的陰影裏。
　　“接近者，立斬。”
　　“蘭草”輕輕搖晃幾下，似乎在應和安本諾拉的命令。
　　方白鹿望向店外的雨幕：
　　“這種天氣，沒人會來吧？”
　　安本諾拉沒有理會方白鹿嘲諷似的詢問。她徑直走到五金店的中間，將手中的小提箱放在地面上：
　　“妳這裏沒有觀想機，我要開壇作法。”
　　道髻的束帶被輕輕解開，壹根根神經管線像長發似地批到肩上。
　　方白鹿壹楞：
　　“作法？作什麽法？”
　　安本諾拉兩手扶住面罩摘下，將它放到箱子前。細密的汗珠凝在她的額角與鼻尖，連劉海都濕了幾縷。
　　店裏新換上白熾燈的照耀下，她臉頰上的皮膚透明得可以看見隱隱的青色血管。
　　她把手指向天花板壹指，碧綠的眸子掃過方白鹿：
　　“壹點‘齋醮科儀’罷了，我要召TA過來。”
　　“摘……摘什麽？”
　　方白鹿壓根沒有聽懂這個拗口的詞匯。
　　但他還是往後退了兩步，把中央的空曠留給安本諾拉作法。
　　安本諾拉撩開耳邊的淡金碎發，在小箱子上輕輕壹點——
　　那黑箱的頂面壹展，向外張開。四只桌腳從底部彈出，將它撐到半人來高。
　　壹陣劈裏啪啦的響聲過後，那箱子已然變形成了壹張方桌。
　　刷拉——
　　桌板上張開壹面黑紅相間的蓋布，邊沿上繡著金線。
　　“啊，便攜式法臺啊……”
　　聽說這種法臺多是訂做，所以方氏五金店裏從來沒進過。
　　法臺的中心伸出壹張金屬“大鍋”，向四周不斷轉動：那是壹面接收天線。
　　兩端則有壹個個卡口，嵌著各種法器：引磬、朝笏、令旗、鎮壇木……
　　安本諾拉深黑色的碳纖維道袍無聲中變得深紅，轉成了壹件絳色的法衣。
　　法衣的背後印著怪異的圖案：那是由兩只義手所組成的圓。
　　它們的手指操持著工具，為對方的腕部安裝著零件——
　　這是帶有“馮·諾依曼機”理念的太極圖，有“自我復制，生生不息”的陰陽循環之意。
　　她將面罩擺上法臺，從兩端的卡口處拿起壹只三清鐘，輕輕搖動。
　　嗶——
　　隨著搖鈴發出斷斷續續的蜂鳴，地面以法臺為中心湧出壹片光點組成的璀璨：
　　這是壹幅星圖。
　　安本諾拉沿著星象儀投出的光影踏步，腳掌在地面拖行。她的膝蓋向右斜著折起，身子像是扭曲的圓規。
　　她踩上壹枚閃亮的星點，纖薄的嘴唇裏同時吐出兩股聲音：
　　“天樞/大熊座α-Dubhe。”
　　“原來是作法需要……我以前還以為她改造聲帶只是什麽怪癖。”
　　安本諾拉左手食指中指並立，向法臺上的面罩比出劍訣。
　　面罩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抖震，在眼睛的位置亮起暗紅的色塊。
　　法臺正中的接收天線垂直向上對準天頂，不再轉動。
　　“天璇/大熊座β-Merak。”
　　……
　　隨著安本諾拉的步罡踏鬥，面罩上的色塊與地面的星圖交替亮起。
　　方白鹿在壹旁饒有興致地打量這壹幕：這種“作法”他還是第壹次見到。
　　半晌過後，七顯二隱的北鬥九星終於全部亮起，安本諾拉低低喝道：
　　“急急如律令/特此聲明！”
　　法臺上的全遮面罩發出壹陣細密低微的抖動：
　　那些暗紅的色塊劃出兩長壹短的三道橫線，看起來像是有人用水彩筆給面罩畫上壹張簡略的面孔——
　　有什麽“東西”進入到面罩裏了。
　　“妳們聊。”安本諾拉用袍袖抹去臉上的汗珠，自顧自地沿著樓梯走上二樓。
　　“這就走啦？哎妳不介紹壹下……”
　　方白鹿壹時間與那面罩“面面相覷”。
　　面罩頂端兩條粗長的橫線忽地向上月牙般彎起，像是扭曲的笑紋：
　　“方先生！整個吉隆坡唯壹的舊日來客！幸會幸會！”
　　隨著聲音從面罩中冒出，充當“嘴”的那道線條也隨之壹張壹合。
　　明明是寡淡且無起伏的機械合成音，但從拖長的尾音裏方白鹿感到壹絲戲謔。
　　他莫名覺得，這個“東西”壹定很討厭。
　　“……妳是誰？”
　　方白鹿環抱雙手，有些警惕。雖然明知面罩上的“眼睛”不過發光的色塊，但他還是感覺脊背上有幾道視線掃過。
　　“怎麽說呢？我應該算是妳的老鄉。”
　　合成音發出壹陣尖銳的笑聲：
　　“但不是地理位置那種，而是……時間上的喔。”
　　……
　　方白鹿依舊懷抱著雙臂，神情冷淡。只是手指間沁出了冷汗，讓他不禁相互揉搓。
　　“……什麽意思？”
　　“啊！有了……千年期滿，恭迎龍王醒來！這種梗，現在的這些人可說不出來吧？”
　　面罩上的“嘴”向斜上方挑起：
　　“老哥，我們是來自同壹個時代的人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