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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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壹十七章 那人飲酒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山道上響起沙沙的聲音。
  女教授走到大師兄和余簾身前,放下手中的掃帚,伸手在青大褂上拍了拍灰,臉上的皺紋裏寫滿了淡然,說道:“妳們都這樣了,自然是我去。”
  她多年不問世事,舉世伐唐之時,囿於出身只能沈默旁觀,然而今天那人來到長安城,便是她也無法再安坐教舍之中。
  便在此時,君陌又從山霧裏走出來,說說:“不用再爭,師兄和師妹傷勢未愈,您也老了,自然應該是我去。”
  女教授說道:“這話何其無禮。”
  此時場間四人,便是書院最強的四個人,那人來到了長安城,書院自然是由他們來接待,只是都知道此壹去便難測後事,所以相爭。
  君陌沈默不語。
  女教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就算妳全盛之時,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的劍從來不求全。”
  君陌說道:“所以有很多強於我的人,最終還是輸給了我,即便是柳白,也沒有占到我的便宜。”
  提到柳白,女教授不再言語,滿臉皺紋漸深。
  “出來吧。”君陌說道。
  隨著這句話,張念祖和李光地從雲霧裏走了出來,第壹次單獨走出雲門陣,他們有些興奮,只是被潭水冷的有些厲害,臉色青白相加,看著極為狼狽。
  君陌望向輪椅裏的大師兄和余簾說道:“不用再爭,我要帶他二人回長安城,所以去見那人是順路,我有理由,所以我去。”
  余簾說道:“妳為何要帶他二人回長安?”
  君陌想了想,說道:“家訪?”
  ……
  ……
  車廂裏的氣氛很壓抑,因為君陌始終沒有說話。
  張念祖和李光地偷偷交換眼光,隱約猜到長安城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心情變得緊張起來,哪裏敢交談,緊緊閉著嘴,看著窗外的風景。
  道路旁的樹丫裏只有星點綠意,在窗外高速向後掠去,兩名少年的眼光順著這些整齊的樹望向遠方,看到了長安城的城墻。
  正值午時,平時長安城南門應該非常熱鬧,巡城司的士兵應該在仔細地檢查進出的民眾,排隊的百姓大概會不停地埋怨著進城的速度,還有賣涼茶和雞蛋的小販不停地呦喝著,今天卻是異常安靜。
  白晝時間,兩扇厚重如山的城門緊緊關閉,城門前看不到行人,看不到小販,沒有巡城司的士兵,壹個人都沒有。
  只有壹輛馬車。
  這輛馬車看上去很普通,車身上覆蓋著泥土和灰塵,毫無光彩可言,偶有壹陣微寒的春風吹過,把車廂上的灰塵拂落些許,露出裏面黝黑的顏色,竟似是用鋼鐵鑄成壹般,隱約還能看到幾道圓潤的線條。
  黑色馬車沒有馬,只有單獨的車廂,車輪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深深陷落,兩旁能夠看到細碎的石礫,順著向後方望去,便能看到官道堅硬的石制道面,被碾壓出兩道極深的痕跡,壹直拖向非常遠的地方,根本看不到盡頭。
  這輛馬車究竟有多重?竟把道面毀壞成這樣?
  比馬車更吸引人目光的,是車廂旁站著的那個人——既然沒有馬,如此沈重的車廂,難道說是被他徒手拉了這麽遠的道路?
  那人穿著身普通布衫,眉眼普通,眼角有幾絲皺紋,皮膚卻是極為細嫩,頭發有些花白,如果仔細看去,又會發現那些黑發透著股年輕,竟是讓人看不出來究竟有多大年紀,說不好是蒼老還是年輕。
  壹只酒壺,系在那人腰間,隨春風輕輕擺蕩。
  他似乎在等人,等的有些無聊,便拎起酒壺飲了壹口。
  他飲酒時的神情極為豪邁,有若鯨吸海水,很長時間都沒有放下,那只酒壺卻始終不曾見底,永遠有酒水不停倒出。
  城墻間,無數弩箭正對準著這個飲酒的男人,只不過沒有人敢射。
  因為那個男人根本毫不在意自已正被威力強大的守城弩瞄準,他自顧自地飲著酒,在春風裏孤獨寂寞,仿佛根本不在這個世界裏。
  那個男人放下酒壺,擦了擦嘴,眼睛微瞇。
  他微瞇著的眼睛裏,滿是陶醉的情緒,因為此生別無所嗜,就是喜歡酒,然而如果往最深處望去,卻能看到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冷漠滄桑,因為他在漫長的人生裏早已看透所有,對這個人間早已厭煩,故而無情。
  蹄聲漸緩,又有壹輛馬車來到了城門前。
  張念祖擠到李光地身旁,兩名少年隔窗看著那個男人,身體難以遏止地顫抖起來,臉色蒼白至極,因為他們仿佛看到了那天街上的青衣道人。
  君陌掀起車廂前簾,下車。
  他走到那個男人身前,緩步停下。
  春風拂著他右臂下方空蕩蕩的袖管,姿態溫柔卻氣息寒冷。
  鐵劍在他腰畔的鞘中,沒有拔出。
  君陌看著黑色車廂旁那個男人,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酒壺上,沈默很長時間後,低頭致意,說道:“見過前輩。”
  那男人有些滿意,說道:“不用多禮。”
  很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南城門都有些顫抖。
  因為這個男人的聲音很蒼老,蒼老到了極點,空氣經過他的聲帶時,仿佛是蒙著灰塵的青銅器在互相磨擦,就算灰塵泥垢被摩擦掉,緊接著便是牢固附著在銅器上的銹塊在摩擦,直讓所有人的靈魂都悸動起來。
  張念祖和李光地沒有下車,聽著這道聲音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身體驟然間寒冷的有若冰塊,仿佛從少年忽然來到了暮年將死之時。
  城墻裏面發出無數聲痛苦的悶哼,用弩箭瞄準那個男人的唐軍們,都被這道聲音震的痛苦萬分,即便是蒙著青苔的城墻青磚,都有些隱隱松動的跡象,城墻承受過千年的風雨,在這道蒼老的聲音之前依然太過年輕。
  君陌擡起頭來,神情依舊寧靜,眼中再看不到絲毫敬意。
  他說道:“離開,或者死。”
  春風再起,酒壺在那個男人的腰間再次擺蕩起來,他有些意外,然後回復漠然,看著君陌說道:“聽說妳最重禮數。”
  “我已向前輩見過禮,自然不需要再多禮。”
  君陌看著那名男人說道:“禮者,序敬而字。我向妳行禮,是因為妳的輩份高,老師曾問道於妳,但依的是序,卻不是敬妳這個人。”
  那男人微微挑眉,神情漠然說道:“我為何不值得敬?”
  君陌說道:“因為妳是懦夫。”
  隨著這句話,南城門之前的天地元氣驟然劇變。
  春風變成了寒冷刺骨的寒風。
  君陌於春風飄搖的空袖管,仿佛被漿洗的次數太多,驟然硬挺,衣袖上本極柔軟的道道紋路,變成了銳利至極的線條。
  他右臂已斷,卻還有衣袖。
  他沒有出劍,衣袖依然劍意縱橫。
  驟然寒冷的春風裏,多出了無數道淩厲的劍意。
  車廂裏,張念祖和李光地的臉色更加蒼白,因為他們發現,空氣裏仿佛有很多鋒利的細微線條,每次呼吸都是那樣的痛苦。
  那個男人身前出現了無數道劍痕。
  他腰間的酒壺上,忽然響起無數聲清脆的聲音,然後漸漸斂去。
  他看著君陌說道:“他收弟子的眼光,果然比我們要強很多。”
  君陌說道:“老師任何事情都比妳們二人強很多。”
  說完這句話,他把左手伸至腰間,握住劍鞘的中段,橫劍於身前,鐵劍依然齊眉,看似相敬如賓,實際上便是冷漠如冰。
  君陌執的是晚輩禮,橫劍於前,神情凝重。
  鐵劍方直寬大,在風裏便是壹道摧不毀的城墻。
  鐵劍與衣袖的影子落在地面上,便是壹座凝重而綿延的青山。
  “守青峽七日,先敗葉蘇,再與柳白共傷,果然不凡。”
  那男人看到君陌橫劍,神情變得認真了些。
  但依然只是些許,他瀟灑揮袖,春風應召而來,繚繞於身周盤桓不去,氣息陡然提升,瞬息之間連破五境,不知來到了哪座山峰之上。
  他不在城中,城墻便攔不住他。他不在青山中,青山便看不見他。他不想戰,便是強如君陌,也戰不成,這是什麽境界?
  “老師說過,論起此等境界,即便佛祖也不如妳。”君陌的目光透過劍鋒,落在那個男人身上,說道:“既然不戰,妳來此何意?”
  男人看著他說道:“我來長安,是替人還件東西給書院。”
  君陌問道:“何物?”
  那男人說道:“便是這輛馬車。”
  君陌說道:“我已到,妳便可以離開。”
  那男人問道:“這車是妳的?”
  君陌說道:“不是。”
  那男人說道:“既然如此,那我找的就不是妳。”
  君陌說道:“既然是小師弟的車,我自然能夠做主。”
  那男人緩緩搖頭,自腰間取下酒壺飲了口,回頭看著斑駁古舊的城墻,說道:“不能,因為這座城,妳做不了主。”
  君陌看著他,不再說話。
  他只有壹只手,握著劍鞘,便無法再握住劍柄。
  鐵劍自行從鞘中抽出,隨著輕微的摩擦聲,便將展露鋒芒。
  便在此時,城門處響起摩擦聲,然後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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