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石硤尾大火

　　蔣宏彥看著伍世傑孤身折返，心血沸騰，壹咬牙帶著兄弟們向前逃去。
　　今夜，大老板不是沒在工廠做有準備，比如有壹批兄弟就在石硤尾等著，只是沒想到聯公樂如此喪心病狂，能擺出壹百多人的兵馬，已經不是單純的利益爭鬥，是壹個妳死我活的狀態。
　　張景榮用劉榮駒來做事，也是因為劉榮駒敢做，卻沒想到劉榮駒不僅敢，更膽大包天！
　　何定賢不可能把每個人對手的全家都趕絕，當初送劉福離開，心知有個劉榮駒執掌著聯公樂。
　　但彼時劉榮駒大勢已去，將來不可能再搞出名堂，另外借勢殺人，幹脆利落，無法牽連家人。
　　那太過了！
　　正如劉榮駒此刻的行為，不僅要縱火貨倉，更是砸爛工廠，伍世傑在混亂中摸到倉庫窗戶外，見到有人將煤油潑到成箱的報紙上，用火柴點燃，火光已現，照耀著他的臉龐。
　　伍世傑瞳孔裏映射著大火，心裏說不畏懼是假的，但想到大老板壹手提攜他們兄弟二人，又念及大佬掛在嘴邊的壹句話，他心裏暗下決心，打破窗戶，翻身進入倉庫，打開最近的壹個紙箱抓出壹份報紙，轉身就繼續翻窗逃命，壹套動作行雲流水竟然真的成功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機會就要抓住！”他內心充斥著興奮與慌張，攥著報紙跑出幾步時，眼前突然出現幾名聯公樂幾名刀手，帶頭壹人眼神譏諷，滿臉殺氣，舉刀快步上前：“斬他！”
　　當頭就是壹刀斬來。
　　伍世傑幾乎沒有來得及反應，面門就多出壹刀血痕，慘痛失力的伏倒在地，舉起雙手護住腦袋，後背卻又被人連續圍斬數刀，壹時間傷痕累累，幾近昏厥。
　　帶頭那人好似不過癮，停住手放聲道：“敢斬我大佬？把煤油拿過來！”
　　馬上就有拿來壹罐剩下的煤油遞到大哥手中，那人拿起煤油嘩啦啦，全部傾倒在伍世身上，隨著壹根火柴掉落在地，大火瞬間在地上騰起。
　　伍世傑在暈厥中猛然清醒，掙紮著向前奪命，撲倒在壹片田溝的草地中，隨手中的報紙壹起燃燒成灰燼……
　　此刻，壹批手持砍刀，身著白衫，氣勢洶洶的打仔排成十幾列，壹步步走出屋村，帶頭壹人緊盯著前方工廠火光，眼神桀驁的舉起刀：“斬趴他們！今夜，讓他們同野草壹般燒成灰！”
　　“是！”
　　“豪哥！”大蝦、小蝦、阿明等人站在大佬左右，齊聲應諾，舉刀直撲敵人。
　　伍世豪壹馬當先，見到臂綁紅巾者舉刀便砍，他也沒想到剛會港島不到兩天，大老板的工廠就會遭遇縱火，待到殺到工廠門前，左右四顧，見局勢混亂，地上傷者眾多，心中也微微驚顫，唯有將手中刀柄握得更緊。
　　工廠內，聯公樂壹名紮職人沖進龍頭坐館面前，面色慌張，驚叫道：“頂爺！屋村裏有壹批人沖出來了！”
　　“怕乜野？”劉榮駒表情鎮靜，回頭怒斥，紮職人咽咽口水：“火！”
　　“火燒起來了！”
　　劉榮駒見到大火已經將四周照亮，不斷有濃煙順著窗戶滾進來，臉龐也僵硬錯愕，果斷下令說道：“殺出去！”
　　他們沒有選擇對手逃跑的路徑，而是幹脆調頭選擇來路，因為那裏的情況最清晰，距離也最近，但兩班人馬卻好死不死，面對面迎頭撞上。
　　……
　　深水埗，便衣組辦公區，蔡兆光正在同夥計壹起食夜宵，聽廣播裏的月中賽馬賽，忽然見到壹名軍裝警動作慌亂，語氣緊張的沖進來，結結巴巴道：“蔡長官，石硤尾著火了。”
　　“著火了？”蔡兆光放下筷子，表情壹楞，笑著罵道：“著火，著火妳去找消防署呀！找我做乜野？”
　　今天他是得到陳立的電話通知，要他關照壹下東方紙業，免得晚上有什麽人搞事，幹脆就帶夥計們在辦公室值個晚班。
　　這段時間東方紙業不僅時不時會送點紅包，裏面打工的壹些組長，管理，也都是他的親戚、同鄉。
　　有壹個廠子可以隨手安排工人，他也覺得很有面子，並且會受到親戚吹捧，他自然願意多幫手壹下。
　　軍裝警長卻調整好語速，利索的重復壹遍：“有人去東方紙廠縱火，現在整個石硤尾都燒起來！”
　　“燒起來啦！”
　　蔡兆光心知石硤尾全部都是新移民搭木屋建得，偶爾發生火宅很尋常，有時候壹連會燒掉幾間屋子，死十幾個人，但是，蓄意縱火和失火情況不同，壹來失火被人發現的快，往往火勢剛起的時候就會有人撲滅、呼叫，過程需要壹個時間，二來失火的時間壹般在前夜，那時候屋村居們都還沒有睡覺，真要睡覺也沒人會點著燭火誰！
　　蓄意縱火則必有引火物，火勢壹起就非常兇猛，往往幾戶人家是撲不滅的，二來眼下時間進入後半夜，大部分屋村人口都已經休息，三來著火的是紙廠！
　　其他的先別提，紙廠裏面有多少可燃物？四周起碼得有兩百多米的外才有居民，另外東廠紙廠是依山而建，或者說整個石硤尾都在山腳下，而紙廠又建在石硤尾入口處，地形上是壹個山谷口袋。
　　辦公區裏，二十多名便衣探員不約而同的站起身，表情夾雜著僵硬、錯愕和不可置信。
　　蔡兆光就連壹句命令都不再發話，抓起槍就沖出差館大門，當他站在差館門口看見遠處的火光時，忍不住渾身打了個激靈：“風真大！”
　　遠處，幾公裏外的山腳下，滾滾濃煙已經布滿天下，大火燒山，連綿十裏！
　　油麻地，壹間公寓裏，陳立雙手不斷拍向客廳餐廳，表情憤恨而又悲戚的道：“爭！爭！爭！”
　　“眼裏只有錢，不把人命放在眼裏，石硤尾十萬多人啊！”
　　“十萬多人！”
　　大基穿著軍裝，滿頭大汗，先是在警署借到消息，又跑來長官家裏報信，眼下的局勢讓他局促不安。
　　因為，他也有親戚好友住在石硤尾。
　　豬油仔帶著壹批兄弟趕到石硤尾工廠時，整個工廠都已經變成壹片火海，就連石硤尾屋村裏都已經變成壹片火海。
　　消防署的救援車姍姍來遲，在路上不僅沒有加速，反而越開越慢，因為，消防署都對前方的火勢產生畏懼之心，鬼佬長官不可能為了救難民區的華人奔赴火場，做消防員的華人也難免起貪生怕死之念，壹切都是因為政治政治才來，甚至署長在了解情況後，都默許下面的人放任火勢自燃，有機會的話在山上做壹個隔離帶出來保住山林就好。
　　石硤尾不過是壹片難民區，住著十萬余難民的鄉下。
　　“人呢！”
　　“救火的人呢！”豬油仔手腳都變得靈活起來，雙手抓住壹個小弟衣領，小弟呆楞著道：“沒，沒人救火。”
　　“操！”
　　豬油仔猛的松開衣領，怒罵壹聲，忽有壹股火焰在風浪下卷來，似有壹股熱浪撲面，連忙擡手遮面，待到熱浪過去，手臂袖子已經被星火打穿幾個小孔，壹股火星子又在更遠的地方吹去。
　　豬油仔明白不是沒有人試圖趕來救火，只是火勢實在太大，大到任何人都絕望。
　　跑路！
　　逃命！
　　遠比救火重要！
　　豬油仔緩過口氣，陰沈著道臉說道：“阿傑、辛楷、豪哥他們呢……”
　　“仔哥，阿傑去倉庫拿報紙，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人了，辛楷是我親手斬趴的，最好是死在火場裏，至於豪哥……”蔣彥宏滿臉灰塵，多少像個黑炭：“我聽人講，他帶人同劉榮駒拼了壹場，把劉榮駒從後門趕走，趕到屋村裏去了。”
　　“好，幹進屋村，好呀。”豬油仔咬牙切齒的道：“燒！同村民們壹起燒！燒的灰土天天給人踩！”
　　蔣彥宏看仔哥的神情頗為癲狂，砸砸嘴，不再講話，豬油仔又問道：“真的是劉榮駒？”
　　“真的。”
　　蔣彥宏點點頭：“我同他交過手，雖然之前沒什麽交情，但是起碼在街上見過，壹定不會認錯！”
　　“好，太好了。”
　　豬油仔哈哈大笑道：“他這麽愛燒，怎麽甘心只燒區區壹個倉庫，壹個紙廠呢！對嘛！幹大事的人，燒的越多越好，越多越好，他們都要下去陪葬！”
　　“去死！”
　　豬油仔雙目赤紅，嗓音沙啞，作為壹個內地移民，落腳屋村，靠屋村生意安身立民，可以說壹輩子都打上屋村人的烙印，又怎麽會見到屋村被燒而無動於衷？這裏是他經歷過動蕩時代，第壹個過上好日子的地方，不知何時早已成他故鄉。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幾滴淚珠已經滑落眼角，其余人也沒有意識到，因為眼淚早已被熱氣烤幹。
　　蔣彥宏看著豬油仔的樣子，不禁暗叫：“瘋了！仔哥瘋了！”
　　“妳們同我壹起進屋村裏趕快通知大家跑，千萬不要拿財物，跑就對了！”蔣彥宏扭頭說道。
　　“知道了。”壹幹人繞過火勢最大的地方，沖進屋村，在慌亂的逃生人群內逆流而上，蔣彥宏也要回家！
　　他父母都住在屋村！
　　同時，九龍塘、深水埗、旺角、油麻地警署都已派出人員來到現場，壹方面是疏通交通，組織逃生，壹方面是以圖控制現場，防止民變發生。
　　涉及到整個石硤尾屋村十萬余人的火宅，情況是會直接上報總督府的，九龍警區承擔著巨大壓力。
　　整個警區最高級別的高級助理處長都已經在現場坐鎮，張景榮、曾少珂、蔡兆光等華探長、軍裝警長更是帶著華警在第壹線組織疏散，其余印警，英警則是手持盾牌，荷槍實彈，隨時準備彈壓現場。
　　此刻，消防署車輛已經抵達現場，鬼佬消防署轄區區長來到高級助理處長面前，立正敬禮，出聲報告：“長官！”
　　“消防署現在是什麽意見？”高級助理處長聞言回過頭，望著火勢強大，災情嚴重，話語也變得直接了當。
　　消防署區長放下手臂，出聲回答：“火勢太大，沒法強行撲滅，唯壹的辦法是盡量疏散災民，提前設立隔離帶。”
　　“盡可能的救火。”
　　高級助理處長頷首道：“好！”
　　忽然，他皺起眉頭，看向外圍激烈的人群問道：“什麽情況？”
　　曾少珂搶先壹步，立即上前敬禮：“長官，是本地的民意代表同受災難民。”
　　高級助理處長顯然是表情壹楞，有點意外，默然思考壹會，點頭說道：“請他進來。”
　　豬油仔在兩名華人探員的引領下，來到壹群身穿制服，威風凜凜的長官面前，四周站滿手持盾牌，腰佩武器的鬼佬警員，此時，數十雙眼睛在盯著他，可他卻巍然不懼，拿起壹個袋子，當著壹眾鬼佬的面灑下滿袋鈔票。
　　嘩啦啦，整整壹大袋港幣漫天飛舞，在火場之外顯得如此紮眼。
　　裏面裏小到壹仙的硬幣，也是十元、二十的港幣，華人、鬼佬看見壹袋子錢都不禁面露愕然。
　　豬油仔隨後丟掉袋子，擲地有聲的喊道：“開喉！”
　　“開喉啊！”
　　無人回答。
　　他跟瘋了壹般，出聲叫道：“妳們不是沒錢不幹事，有錢什麽事都幹嗎！這裏是剛剛災民們湊出來的錢，我也添了壹點，拿去吧！給我救人、救火！”
　　“拿著呀！狗娘養的洋鬼子！”
　　壹幹鬼佬們就算聽不懂豬油仔的話，也懂得將錢撒在地上的意思，壹時間表情各異，在火光下變得份外奇特。
　　張景榮剛剛想要搭槍上前警告，看見豬油仔赤紅的眼睛掃來，猛然驚覺配槍在有時也無法給予底氣，心頭壹發虛，剛跨出的右腿不自覺又收了回來。
　　作為釀造出石硤尾大火的當事人之壹，他心知壹朝踏錯，已經處在壹個很危險的邊緣，下壹秒就可能萬劫不復，又怎麽敢再跟豬油仔對嗆？
　　今夜，不知多少人失去家人、失去雙親、家財、不知多少人想要殺他而後快！
　　最終豬油仔還是被人給架走了，那些錢也被軍警收起送回，消防署終究是開喉救火，同時選出了壹批敢上的華人消防員進入火場搜救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