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我們活著的意思（下）

　　客棧四周街巷裏的人大多數都是通幽境的修行者，少數已經聚星成功，在修行世界裏已經算得上是強者高手，對普通人來說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如果放在以往，這些人對蘇離來說，不過是壹群螻蟻罷了，只是現在面對螻蟻的耀武揚威，卻已經做不出來任何反應，只能在雨中低著頭。
　　蘇離沈默看著從眉角淌落到胸口的血水，被雨水洗過的臉龐有些蒼白，那是受傷的緣故，或者也與情緒有關，壹道悲涼的感覺隨著落在客棧廢墟上的雨絲彌散開來。
　　正如陳長生說的那樣，他如果不是與魔族作戰，何至於身受重傷，離開雪原後便被不停追殺，直至現在終於被圍困在了潯陽城中，何至於會被這些人羞辱，甚至稍後還要死在這些人的手中，這個事實如何能不令人悲憤，直至悲涼？
　　長街遠處，薛河微微挑眉，對那名星機宗宗主的言行十分不喜，被他牽著韁繩的火雲麟低著頭，任由雨水從烈火顏色的鬃毛上淌下，似不忍看接下來的畫面。
　　肖張和梁王孫保持著沈默，潯陽城主教華介夫用眼神示意，自有教士走到人群裏，來到那名星機宗宗主林滄海的面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麽。
　　帶著怨毒與快意的笑聲停下，林滄海看著客棧二樓裏的人們，冷笑說道：“殺都殺得，我羞辱他幾句又算得什麽？真是虛偽。”
　　他是星機宗宗主，家裏是北地豪強，修為境界又高，已至聚星中境，故而養就了驕縱跋扈的性情，並不畏誰，哪肯錯過羞辱蘇離的機會。
　　蘇離擡頭望向客棧下方，把雨水打濕的頭發撥到後面，神情平靜，看似並沒有受到那塊雨中飛石和先前那番辱罵的影響：“妳是誰？”
　　“嘿嘿……如果是以往，妳這種作派，或者還真是壹種羞辱，但現在，妳連壹條落水狗都不如，何必還強撐？只是徒增笑談罷了。”
　　林滄海看著客棧樓上，冷笑說道：“前些天在道旁，妳殺了我林家大郎還有我林家數十精銳，今日說不得便將這條命還回來吧！”
　　蘇離看了陳長生壹眼。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這人是北地大豪林平原的親人。壹路南歸，他在蘇離的指點下戰鬥，殺了壹些人，只有在殺林平原的時候，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因為林平原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是個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賊子。
　　他說道：“林平原是我殺的。”
　　林滄海聞言微怔。
　　不等他說什麽，陳長生接著說道：“如果妳想要報仇，應該是來殺我。”
　　林滄海神情微變。
　　依然不等他開口，陳長生盯著他的眼睛，緊接著說道：“但我知道妳不敢來殺我，因為我是國教學院的院長，妳哪裏敢動我？”
　　林滄海心情微凜。
　　陳長生最後說道：“所以今天如果我還能活下來，壹定會想辦法殺死妳。”
　　他這時候是真的很生氣，所以說的非常認真。
　　林滄海身體裏湧起壹陣寒意。
　　他在修行界裏頗有地位，尤其是在北方大陸，但又如何能與國教相提並論？以陳長生在國教裏的身份地位，若真是壹心想著要對付他，他和他的宗門如何能頂得住？他忽然很後悔，茫然間向著四周高呼道：“國教就能仗勢欺人嗎！”
　　喊完這句話，他本以為會獲得壹些聲援。要知道大家都是來殺蘇離的，怎麽也應該是同道。然而他沒有想到，街巷裏根本沒有人理他。他這才想明白，大家都是殺蘇離的，但沒有人敢得罪離宮，自然也就沒有人敢得罪陳長生。
　　“怎麽和小孩子壹樣，盡這麽幼稚的話。”
　　蘇離理都沒有理會街上的林滄海，看著身旁的陳長生說道：“殺人這種事情，直接做就好了，哪裏需要提前做什麽預告。”
　　陳長生沒有說話，從袖子裏取出手絹，把他臉上的雨水與血水仔細擦掉。
　　“不過妳生氣也有道理，扔石頭這種事情，太小兒科，太猥瑣，沒意思。”
　　蘇離由他替自己擦血，有些含混不清說道。
　　肖張在旁說道：“不錯，確實很沒意思。”
　　蘇離說道：“那妳讓讓。”
　　肖張沈默不語，毫不猶豫地讓開了壹條道路。
　　壹條從客棧二樓廢墟通往街巷裏的道路。
　　很多人都註意到了這壹點，有些不解，林滄海更是如此，望著蘇離冷笑說道：“妳這條爬都爬不動的老狗，又待如何？”
　　蘇離面無表情看著他，握著黃紙傘的左手忽然動了動。
　　他的左手拇指向著傘柄的方向推了推，只聽得擦的壹聲，傘柄微微抽出了壹截。
　　傘柄就是劍柄。
　　黃紙傘裏是遮天劍。
　　劍半出鞘。
　　這時候，林滄海還兀自在街裏罵著死狗之類的汙言穢語。
　　忽然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咽喉上多出了壹道極細的劍痕，鮮血從裏面緩緩地溢出。
　　離他最近的數人看到了這個畫面，臉色瞬間蒼白，震驚無語。
　　林滄海卻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咽喉已經被割斷，依然指著客棧二樓罵著什麽，只是已經沒有聲音能夠響起，畫面看著極為詭異可怕。
　　片刻後，他終於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裏摸了摸自己的咽喉，收回手只見壹片鮮紅，然後才察覺到了劇痛。
　　他臉色蒼白，眼中滿是恐懼與惘然，痛苦地嚎叫起來，卻無法嚎叫出聲。
　　他轉身便想逃離客棧，然而壹邁退，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齊膝而斷。
　　林滄海重重地摔倒在了血泊裏，捂著咽喉，嗬嗒作響，雙腿已然齊膝而斷。
　　看著這幕畫面，人群驚恐四散，遠他而去。
　　沒有過多長時間，林滄海停止了掙紮，就此死去，只是咽氣之後，依然沒能閉上眼睛，眼睛裏滿是驚恐與惘然，他不明白這壹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離重傷將死，就是條爬不動的老狗，為何卻還能壹劍殺死自己？
　　與林滄海同樣震驚恐懼不解的人還有很多。
　　街巷裏再次變得死寂壹片，人們望向客棧二樓的廢墟，看著椅中的那個男人，充滿了敬畏與不安，果然不愧是數百年來最強大的劍道大師，哪怕看著已經奄奄壹息，壹道劍意便能擁有如此大的威力，便能斬殺壹名聚星境的強者！
　　陳長生有些愕然，然後釋然，覺得好生快意。
　　前輩說的對，殺人這種事情，確實只需要做，不需要預告。
　　傘柄漸回，蘇離的鋒芒漸漸斂沒，重新變回普通的中年人。
　　他坐在椅中，看著倒斃在長街上的林滄海，面無表情說道：“雖然爬不動了，但壹劍殺死妳這樣的角色還是不難。”
　　梁王孫的神情異常凝重。
　　肖張隱藏在白紙後的眼睛裏，情緒卻越來越狂熱。
　　這壹劍，真的太強。
　　不愧是蘇離。
　　蘇離果然不愧於劍！
　　“這才是劍。”
　　肖張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甚至是崇拜，說道：“妳這壹劍完全可以重傷我們其中壹人，為何要用在這等不入流的廢物身上？”
　　“因為我最討厭這種蒼蠅，很煩，所以殺了完事，至於妳和梁王孫，我不怎麽討厭，為何要殺？當然，最關鍵的是，我這數十天，也就攢了這壹劍。”
　　蘇離說道：“如果能夠攢下兩劍，同時殺死妳們兩人，那自然要節省些。”
　　梁王孫沈默片刻後說道：“我不會領妳的情。”
　　肖張則說道：“佩服，佩服。”
　　這種層級的人物都不會說廢話，兩聲佩服，自然就是要佩服兩件事情。
　　他佩服蘇離的劍。
　　更佩服蘇離把這壹劍用在殺死林滄海，而不是他們的身上。
　　這意味著，對蘇離來說，快意永遠是要比恩仇更重要的事情。
　　這麽活著，真的很有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