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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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海風有信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4

  自從重生之後,更準確地說,是自從由淡州至京都之後,範閑坐著黑色的馬車,穿著黑色的蓮衣,揣著黑色的細長匕首,行走在黑暗之間,渾身上下,由內及外乃是通透壹體的黑色。
  今日在海上,在這寬闊碧藍的海上,那艘船卻是純凈的,桅桿高聳,白帆有如巨鳥潔翼,似要向著天邊的那朵白雲穿進去。
  那個跛子丹中尉曾經將自己捆在桿頭,對著滿天的驚雨與驚天的海浪痛罵著世道的不公,而此時爬在最高桅桿頂端的範閑卻沒有這種感覺,在將陳萍萍與阿甘好友進行壹番對比之後,穿著壹件單薄白衫的他微微瞇眼,迎著晨間的海,整個人的心思心境猶如身遭之景壹般單純快樂起來。
  罵天呵地,怨天尤人,與天地爭鬥,要成那壹撇壹捺的大寫人字兒,這不是自私懼死的範閑所希望的生活,他只是貪婪地享受著重生之後的每壹刻,榮華富貴是要的,美人紅顏是要的,驚天權柄是要的,而偶爾獨處時的精神享受也是要的。
  離開淡州之後,雖也有諸多快意事可以把玩,但成日裏忙於勾心鬥角,忙於殺人以及防備被殺,這種完全的輕松,心無旁物的空靈,卻是許久沒有享受過了。
  毫無疑問,範閑是慶國這個世界上第壹位小布爾喬亞,他的那位母親,明顯是保爾那壹派,所以他不肯放過出海吹風這麽小資聳聳的機會,像楚留香壹樣喝著美酒,吃著牛肉,像許公子壹樣當著這船的主人,只是可惜……船上並沒有太多穿三點式的美人兒。
  船兒破浪,在碧藍的海面上留下壹道白色的細痕,擦過似乎近在咫尺的紅日。桅桿之上,那個年輕人手舞之、足蹈之、口頌之,真的……很像壹只猴子。
  ……
  ……
  晨間的海風其實有些涼,範閑高聲喊了幾聲之後,便被風吹得衫角有些濕冷,渾身上下不舒服。雖然以他的內力修為早已寒暑不侵,但這種濕乎乎的感覺總是不舒服,他這才知道,原來扮酷總是需要付出壹些代價的,有些悻悻然地準備下到甲板上去。
  他仍然忍不住再貪婪地看了壹眼仿佛永無邊際的海面,心裏充斥著某種不知名的渴望。這種渴望打從年前便開始浮現在他的心中,卻壹直沒有能夠準確地把握住究竟是什麽,與海棠曾經談論過,卻也沒有辦法從自己的心裏挖出來。
  船外開闊的海面,與他那顆永遠無法絕對放松下來的心,形成了壹種很別扭的感覺。他皺了皺眉頭,呸了壹口唾沫,那唾沫畫著弧線,遠遠地落入海中,讓海上多了絲泡沫,多了絲汙染。
  下方甲板上的水師官兵與監察院眾人仰頭看著這壹幕。這幾天,他們已經習慣了欽差大人偶爾會流露出來的癲狂舉動,雖然壹代詩仙、壹代權臣忽然間變成了只猴子,還是只站在桅桿頂端眺望遠方的猴子,會讓很多人不適應,可是人們轉念壹想,但凡才子,總是會有些與眾不同的怪癖,也便釋然。
  範閑吐口水的動作,落在了甲板上很多人的眼裏,壹位水手忍不住贊嘆道:“吐口水都吐的這麽帥。”
  “噢噢……嗷嗷……”桅桿頂端傳來怪叫聲,“我是泰山!我是泰山!”
  ……
  ……
  甲板上眾人面面相覻,先前那拍馬屁的水手膽子果然比壹般人大些,壯著膽子問著身邊的監察院官員:“大人,泰山是什麽山?”
  他問的人,正是範閑的親信洪常青,洪常青冷冷地看了他壹眼,將臉轉了過去。
  壹陣風起,啪的壹聲輕響,壹雙赤足就這樣穩穩地踩在了甲板上,壹個穿著白色單衣的年輕人松開手中的繩索,打了個呵欠,旁邊自有水手趕著過去將繩索重新綁好。
  範閑從桅桿頂端跳了下來。
  看著這壹幕,雖然看了很多次,可是甲板上很多人依然不免傻了眼,這桅桿得有多高?怎麽小範大人就能這麽輕輕松松地跳下來?
  洪常青看著範閑的眼神裏充滿了崇拜。所有人都知道小範大人是世間難得壹見的高手,但他們真的無法想像真正的高手,原來是這樣的厲害。
  有人將躺椅擡了過來,範閑像渾身骨頭軟了壹樣躺了上去,兩只腳翹在船舷之上,讓海風替自己洗腳,感受著海風從腳趾間穿過,就像情人在細柔地撫摩,他滿足地嘆息了壹聲。
  左手拿著杯內庫出產的葡萄酒在緩緩飲著,右手輕輕撮著堅果的碎皮,往唇裏送著,範閑再壹次湧現出和在桅桿上相同的遺憾,如果婉兒和思思在身邊就好了。
  “大人,”洪常青站在他的身邊,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低下聲音輕聲問道:“泰山是什麽山?”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出名的山峰,但泰山卻從來沒有人聽過,洪常青輕聲道:“是不是今夜的密令?”
  範閑楞了楞,忍不住笑了起來,罵道:“哪有什麽泰山?東山倒是有。”
  忽然間,船上的水手高聲喊了起來,話語裏帶著壹絲興奮:“東山到了!”
  範閑壹怔,旋即起身,與那些興奮的監察院官員們壹起走到了船的左舷旁,等待著東山的出現。在這壹剎那,範閑無來由地想起了,前壹世自己還沒有生病的時候,曾經坐船經過三峽,將要經過神女峰的時候,那些旅客也是這般的激動。
  只是那壹次神女峰隱在巫山的雲雨中,只看見寢幄在動,卻看不見神女胴體,可惜了哉。
  好在今日天氣晴朗,空中纖塵不掛,東山並沒有隱去他的容顏。
  大船往北行了數裏,繞過壹片暗礁密布的海灘,辛苦萬分地往左邊壹轉,船上諸人頓時覺得眼前壹亮,已經看了數日的尋常景致忽然間消失,而壹座宛如陡然間橫亙在天地間的大山,就這樣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眶。
  大東山!
  這是壹座石山,似乎尋常,只是這座石山竟是如此之大,高不知有多少丈,而且臨海壹面,竟是光滑無比的壹片石壁,石壁上壹絲細紋也無,就如同玉石壹樣光滑,就像是有天神曾經用壹把神劍將這山從中劈開壹般!
  範閑看著這壹幕,倒吸了壹口涼氣,以他的眼力判斷,這座山至少有兩千米高,怎麽這臨海石崖竟是毫無斷面?雖然他在地質學方面是頭豬,卻也知道這種奇景太難看見了。
  大東山並不大,只是壹味的高且陡,就像壹根石柱,壹根巨大無比的石柱。
  尤其是臨海的這壹面本就光滑,海風不知多少萬年的侵蝕也沒有讓它出現任何松動,沒有任何動物活動的痕跡,就連那些桀驁不馴的巨禽,都沒有辦法在上面安窩。
  範閑瞇著眼睛,心想這地方果然神妙,比北齊的西山石壁更美……更絕。
  而在大東山背海的那壹面,卻似乎附著不少肥沃的土壤,郁郁蔥蔥的山林在那壹面的山上生長著,繁榮著,營造出壹片綠意盎然、青色森然的模樣。
  壹面是青,壹面是白,這大東山的兩面用這種絕然不同的顏色點綴著天地,並且形成了壹種很和諧的感覺,就像是壹塊由綠轉淡的翡翠,美麗至極。
  ……
  ……
  範閑忍不住再吸了壹口涼氣,他當然知道大東山,在這個世界上,被稱作東山的有兩處地方,壹處在慶國京都西郊,那只是壹個小山丘,只是因為慶廟在那裏有個祭廟,而且壹些民間神仙在那裏也享受著供奉,所以有些名氣。
  而另壹處便是在這東海之濱,在整個人間都享受盛名的大東山。
  大東山之所以出名,首先便是因為這絕妙的構造和完美的景致,還有就是這座山裏出產世上最完美的玉石。範閑還記得壹年前北齊太後大壽之時,便有人曾經進貢過大東山的精玉,只是慶國當年北伐將這片地方打下來後,便在大東山上修建了另壹座慶廟,嚴禁開采玉石,所以東山之玉,如今在市面上只有存貨,價錢倒是越來越貴了。
  而大東山出名的第三個原因,便是慶國皇帝的這道旨意,如今大東山上的慶廟香火早已盛過了京都的慶廟,壹方面是京都慶廟畢竟有些森嚴味道,普通百姓不大敢去,而大東山的慶廟則沒有這個問題,另壹方面就是傳說大東山的慶廟真有玄妙,不少無錢看醫的百姓,上山祈福之後,便會得到神廟的保佑,身染重屙便會不治而愈。
  兩座東山,當然是海濱的這座更大,更出名,更神奇,所以世人皆知眼前這座山為大東山,而稱京都左近那山為小東山。
  範閑前世雖是個唯物主義者,但今世卻是堅定的唯心主義者,看著這大東山的石壁,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再次湧現起如同第壹次進慶廟時的感觸,難道這世間真有冥冥的力量在註視著自己?
  是神廟嗎?
  他下意識裏搖搖頭。
  隱隱可以看見大東山另壹面那些穿行在山林裏的山道,就像是壹些細細的線,將那層厚厚的綠衣裳,牢牢凝在大東山這裸如赤玉的身體上。
  範閑的目力極佳,所以還能看見在東山之巔,有座黑色的廟宇,正漠然對著崖下的海面,以及正前方的朝陽。
  他下意識裏笑了笑,心想日後自己不會又要從在這塊石壁上練習爬墻吧?這難度未免也太高了些。
  ……
  ……
  大東山沒有多久便被甩在了船的後方,也被甩在了船上人們的腦袋後方,除了贊嘆了幾句之外,沒有人再多說什麽,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之上。
  洪常青卻是註意到欽差大人比先前似乎要顯得沈默了壹些,只是坐在躺椅上發呆。
  壹只活蹦亂跳的猴子忽然間變回了那只會進行思考的猴子,肯定是發生了什麽。
  但洪常青也不敢去問,只是老老實實站在範閑的身後,隨時遞上酒水與水果零食。
  “什麽時候到淡州?”範閑忽然開口問道。
  洪常青楞了楞,去問了問水師校官,回來應道:“下午。”
  範閑點點頭,忽然嘆了口氣。
  洪常青想了想,猶豫著開口問道:“大人因何嘆氣?”
  這下輪到範閑楞了,他沈默了半天沒有回話,因為他發現了壹個有些好笑,又並不怎麽好笑的事實,跟著自己的心腹……不論是最開始的王啟年,還是後來的鄧子越、蘇文茂,在跟自己久了以後,似乎都會往捧哏的方向發展,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老王那樣的天賦。
  比如這句:“大人因何嘆氣?”
  是不是很像那句:“主公因何發笑?”
  範閑苦笑著,這才想明白了這件事情裏的根源,這些心腹之所以湊著趣,不是因為旁的,只是因為自己是主公,他們有意無意間都會拍自己馬屁,哄自己開心,替自己解憂。
  想來想去,似乎也就是小言同學氣質異於常人啊。
  範閑笑了起來,順著洪常青的話說道:“近鄉情怯,人之常情。”
  他在淡州生活了十六年,離開了兩年多,驟要回家,總是要有些莫名的情緒,不知奶奶身體可好,府上那些丫環們嫁人了沒,崖上的小黃花還是那麽瑟瑟微微地開著?自己離開以後,還有沒有人會站在屋頂上大喊下雨收衣服?自己自幼夢想的紈絝敵人,有沒有產生?……冬兒,冬兒,妳的豆腐賣的怎麽樣?
  洪常青呵呵笑了笑,卻不知道提司大人怯的是什麽,心想您已經是朝廷重臣,以欽差大人的身份返鄉,正是光宗耀祖,錦衣日行,應該是快意無比,怎麽還這般擔心?
  範閑看了他壹眼,問道:“妳的家鄉就是在泉州?”
  “是啊,土生土長的。”
  “嗯,什麽時候找機會回去看看吧。”
  “是。”
  兩個人身份不同,自然也沒有太多話可以聊,範閑沈默了壹會兒後說道:“上岸之後,馬上去拿最近這幾天的院報。”
  洪常青壹聽提到了公事,面色壹肅,沈聲應道:“是。”
  便在這壹剎那,範閑已經提前結束了幾天的逍遙海上遊,回復到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中,而將那個猴子似的自己重新掩藏了起來。
  他的薄唇微抿著,英俊的面容上沒有什麽多余的表情。
  “向江南傳令,所有手段繼續,但不要過度,壹切等我年後從京都回來再說。”
  “是。”
  “妳跟在我身邊,膠州過來的那七個人讓他們去江南,幫幫鄧子越。”
  “是。”
  膠州事變中亮了相的八名監察院官員都被範閑帶走了,因為處置膠州事變用的手法比較粗暴,軍中壹天沒有肅清,範閑可不願意自己的手下去承擔這種風險。老秦家那位子侄輩的人已經接手了膠州水師,對於參與了事變的壹千多名官兵如何處置,如何在不引起大騷動的情況下肅清,是老秦家需要考慮的事情,範閑不用再管。
  他只是擔心自己的門生侯季常,關於膠州水師走私的事情,季常出了不少力,問題是範閑目前還必須把他放在膠州,年後朝廷的嘉獎令壹至,季常定然是要升官的,而且膠州有吳格非在,那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麽處理。
  至於那位……許茂才……範閑微微笑著,就讓他繼續埋著吧,說不定哪天就有用了。
  發現提司大人重新陷入沈思之中,洪常青不敢打擾,安靜地在壹邊等候著。範閑忽然開口問道:“妳是不是很急著把明家剿了?”
  洪常青自從小島上活下來後,便壹直陷入在那類似場景的噩夢之中,此時驟然聽著提司大人說破了自己隱藏極深的心事,面色壹懼,跪了下去:“下官不敢打擾大人計劃。”
  範閑微笑著說道:“明家啊……蹦跶不了幾天了。”
  下江南耗時耗力如此之大,雖然看似明家依然在茍延殘喘著,但範閑清楚,花了這麽大的代價,自己早就已經給明家套上了壹根繩索,就像明青達套在他母親脖子上的那根。
  明老太君死了,那繩索只是需要後來緊壹緊,明家就會死了,只是看範閑什麽時候有空去緊壹緊。明青城,四爺,招商,內庫……範閑很滿意自己的成果。
  ……
  ……
  下午時分,大船繞過壹片銀沙灘似的海灣,便能遠遠瞧見壹座並不怎麽繁忙的海港,海港四周有海鷗在上下飛舞著,遠處夕陽照耀下的海面微微起伏,如同金浪壹般,金浪下卻隱著玉流,應該是魚群。
  洪常青看著那些海鷗,忍不住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範閑站起身來,看著海港處準備迎接自己的官員,看著那些提前就已經到達了淡州,準備迎接自己的黑騎,忍不住笑了起來。
  州到了,海上生活結束了,在這壹刻,範閑有著雙重的懷念,雙重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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