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壹章 入夢燭、鎮鬼樓

　　晨光微亮。
　　殘破城墻，半只法器雷蛤倒在亂石上。
　　五丈高的雷蛤，背上布滿碗口大的黑窟窿，最多可以壹次噴出數百枚雷丸。
　　可惜，只剩下兩條粗壯後腿，和半個大肚子。
　　盧通站在雷蛤肚子上，遠遠望向城內。
　　入目所及，屋毀樓塌。
　　霧怪、霧鬼死後留下的黑水，把所有地方都染成了黑色。
　　壹個個人影，正在黝黑廢墟上走動、尋找。
　　壹陣風吹來。
　　越神馭帶著壹只風猴落在旁邊，道：“霧退了。”
　　盧通微微點了下頭。
　　二人站了壹會兒，他突然問道：“奉燭宗為什麽不早點取出無夜燭？”
　　城破之後，奉燭宗拖了近壹盞茶左右才取出無夜燭。
　　短短片刻，死傷十分慘重。
　　普通百姓擋不住如潮水般的霧怪，厲害修士防不住霧鬼的偷襲。
　　越神馭聽過壹些隱情，緩緩吐出兩個字。
　　“怨氣。”
　　“什麽？”
　　盧通有些不明白。
　　越神馭道：“傲山城被困了這麽久，吃不飽、出不去，不少人還有親人死去。每個人心裏都有怨氣，怨天、怨地、怨霧鬼，也怨奉燭宗。”
　　盧通想了壹下，眉頭漸漸皺起。
　　這些天，他聽過壹些抱怨。
　　說奉燭宗護持不力，趕不走霧鬼、沒東西吃、後山也守不住……
　　“所以放霧鬼殺壹會兒，給他們壹個教訓？”
　　“不是教訓，是恐懼。”
　　越神馭搖了搖下頭，繼續道：“害怕了就顧不上抱怨。經歷這麽壹遭，活下來的還會覺得是奉燭宗救了他們的命，念奉燭宗的好。”
　　盧通略做思索，默默嘆了口氣。
　　奉燭宗的心思十分陰損，可是多半有用。
　　最後時刻無夜燭大顯神威，凡是見到的百姓，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還會壹輩輩的口口相傳下去。
　　最後，估計人們只會記住“壹燭救城”，沒有幾人知道當時死了上萬人。
　　而這些人本來不必死。
　　……
　　祖府，傳承十分久遠。
　　經過壹代代人的修繕，下到鋪地石板、上到房頂脊獸，每壹處都十分考究。
　　幾代人的心血，壹夜之間化為烏有。
　　壹片大火燃燒過的廢墟。
　　祖明京坐在椅子上。
　　壹個小廝帶完路，行了壹禮迅速退下。
　　盧通拱手道：“見過祖老爺。”
　　旁邊，祖萬易束手而立，手裏捧著壹杯茶，神色十分乖巧。
　　他掃了壹眼。
　　見過奉燭宗的大手筆後，再看祖萬易時，覺得順眼了很多。
　　祖明京道：“盧通，還記得上次見面嗎？”
　　“記得。”
　　上次應祖萬易的請求，二人在山巔見了壹面。
　　盧通出面保住了祖萬易的性命，否則單憑殺害幾個兄弟，祖萬易現在是生、是死還不壹定。
　　“既然妳有意提攜萬易，以後萬易就交給妳了。”
　　“好。”
　　祖明京伸出右手。
　　祖萬易立即遞上茶杯，隨後邁步走到盧通身旁。
　　祖明京喝了壹口茶，幽幽道：“人已經死了，不能白費，要讓他們死的值。”
　　祖萬易低著頭，臉色瞬間壹白，顫聲道：“女兒記下了。”
　　盧通聽出話裏的意思，心中十分佩服。
　　以前只聽說過養蠱。
　　把壹窩毒蟲關在壹起，互咬、互殺、互吃，只留下壹個最毒的。
　　也有修士用這種方法養狗、養獸等。
　　可是……
　　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對待親生兒子、女兒的。
　　祖明京喝完茶，隨手把茶杯扔到廢墟上。
　　“這次死了不少人，山上空出來幾條礦脈。其中壹條綠水銅，以後交給妳們打理。”
　　“多謝！”
　　盧通立即拱手道謝。
　　傲山城的礦脈和其他地方不壹樣，由後天陣法形成，全是精礦。
　　上等品質的，甚至可以直接當做金屬使用。
　　綠水銅，還不知道價值如何。
　　但是金丹大修士送出手的東西，應該不會差。
　　“還有，圖家被滅門了。他家留下兩個倉庫，妳們有時間去看壹下。”
　　“好。”
　　“圖府也毀了，那邊地段還不錯。妳們如果喜歡，可以蓋壹棟別府。”
　　盧通蹙了蹙眉頭。
　　之前還正常，這句聽起來像嫁女兒。
　　“算了，費時又費力，不值得費功夫。”
　　“蓋或不蓋，妳們下去商議。”
　　祖明京說完擺了擺手，道：“妳不辜負祖家，祖家也不會讓妳失望。去吧。”
　　“是。”
　　二人壹起離開。
　　盧通瞥了祖萬易壹眼，笑道：“還以為祖明京來找麻煩，沒想到回來送大禮了。”
　　祖萬易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異樣。
　　盧通心頭壹跳，笑容瞬間僵住，道：“真有麻煩？”
　　“嗯。”
　　他咬了咬牙關，心中連著罵了幾句。
　　世上果然沒有白拿的好處。
　　“大事？”
　　“對我是大事，對妳……不大不小。”
　　“祖明京為什麽不出面？”
　　“事不幹凈，他不想臟手。”
　　……
　　壹座三層木塔。
　　六丈高的木塔聳立在壹片廢墟中，看起來十分惹眼。
　　木塔二層。
　　壹個黑衣修士帶路。
　　盧通、祖萬易跟在後面，進入壹個幽暗房間。
　　進門，繞過屏風。
　　上方擺了五張椅子，每個上面都坐了壹個修士。
　　下方空無壹物。
　　盧通迅速瞥了壹眼。
　　五個人，除了居中壹人外，兩旁的四人全是金丹大修士。
　　他朝最右邊壹人拱手道：“見過師兄。”
　　千峰微微點了下頭。
　　盧通又朝其他人拱手道：“擒氣宗盧通，見過諸位師兄、師姐！”
　　“祖萬易，拜見諸位仙長！”
　　上方幾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居中壹人腰上掛著虎口燈籠，冷冷道：“祖萬易！”
　　“在。”
　　“昨晚守城門的修士中有壹人叫魏彰，是妳派去的？”
　　“是。”
　　“魏彰勾結欲鬼，打開城門，妳可有話說。”
　　祖萬易垂著頭，小聲道：“我不知道。兄長橫死，我不了解家中護衛。城主府幾次催促派人，魏彰又主動請纓，我便派他過去。”
　　居中修士和盧通對視壹眼，開口道：“妳還有壹次機會。”
　　祖萬易深深地埋下頭，不再開口。
　　居中修士取出半根無色蠟燭。
　　外面蠟水像透明琥珀，中央燭芯像壹根細長青玉。
　　“入夢燭。夢中沒有假話，只有真話。妳自己交代，還是我來問？”
　　祖萬易壹動不動。
　　居中修士拿起入夢燭，伸出兩根手指撚住燭芯，隨著手指搓動，燭芯漸漸散出青光。
　　“慢著。”
　　盧通突然開口。
　　居中修士手中動作不停，道：“此事與妳有關？”
　　盧通瞇了下眼睛，緩緩道：“迷魂、惑神，難免損傷神魂，此舉不妥。”
　　居中修士手裏的青光已經大如杯口，道：“道友有什麽高明手段？”
　　盧通轉過身，看向祖萬易。
　　突然擡起手臂，用力掄出壹拳。
　　壹拳正中頭顱。
　　祖萬易沒有任何防備，壹頭栽向地面，沈悶撞擊之後，眼、鼻、口、耳中，流出壹縷縷鮮血。
　　“啊？”
　　壹個金丹境女修太過意外，發出壹聲驚疑。
　　祖萬易仰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喃喃道：“師兄？”
　　盧通擡起虎爪，踩在胸膛正中，問道：“說吧，為什麽派魏彰去守城？”
　　“我……”
　　四枚勾爪跳出。
　　紅水晶般的勾爪，輕松撕開皮肉，壹枚枚刺入頸內。
　　“呃……魏彰答應了壹件事。”
　　“什麽事？”
　　“霧退了，以後替我效力。祖萬平死了，我有機會當家主，需要幫手。”
　　“蠢貨！”
　　他擡起虎爪，勾爪壹壹收回。
　　鮮血湧出，順著脖頸流下，像四條小紅蛇。
　　祖萬易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繼續站在盧通身旁。
　　上方，五個人神色各異。
　　壹個金丹大修士，微微閉著眼，壹幅置之事外的模樣。
　　壹位金丹女修神色訝異，來回打量盧通、祖萬易，像是猜不準二人之間的關系。
　　居中修士眉頭緊皺。
　　壹個腰間懸掛龍頭燈籠的金丹大修士，轉頭看向千峰。
　　千峰嘆了口氣，道：“師弟，妳和祖家小姐什麽關系？”
　　盧通笑了下，伸出舌頭舔了下嘴角長須，道：“師兄，師弟有壹事相求。”
　　“什麽事？”
　　“祖萬喜，求師兄出面說和。”
　　“妳……哎！”
　　千峰張開嘴巴，猶豫了半響，嘆了口氣，道：“算了，福禍自尋。壹個時辰後，隨我返回宗門！”
　　“是！”
　　……
　　“師弟何必急著回去。今晚奉燭宗設宴款待我等，到時十多個宗門共聚，免不了比鬥，我還準備讓師弟去對付圓光劍宗。”
　　壹方大輦上。
　　越神馭、盧通相對而坐。
　　盧通苦笑道：“師兄不放心，準備親自‘壓’我回宗。”
　　“師弟又做了什麽？”
　　越神馭沒有太過驚訝。
　　幾次三番之後，她已經習慣了盧通走上歪門、邪路。
　　盧通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祖明京、祖萬易、祖萬喜、欲鬼、孔家、麒麟……根本沒辦法說清楚。
　　二人說了壹會兒。
　　祖萬易帶著壹個神色憔悴的女人過來，道：“師兄，萬喜出來了。”
　　祖萬喜……
　　也許是嫁過人的緣故，看著比祖萬易更女人。
　　祖萬喜欠了下身子，行禮道：“師兄對萬喜，恩同再造，萬喜銘感五內。”
　　盧通掃了壹眼，道：“出來時，孔家說什麽了？”
　　“說不管去哪裏，永遠是孔家人。”
　　他哼了壹聲，道：“口氣倒不小。”
　　孔家的話，暗中含著威脅，本意應該是生死都是孔家人。
　　祖萬易道：“師兄，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和萬喜去清點倉庫。剛起霧時貨物積壓，裏面應該存了不少東西。”
　　“去吧。”
　　二人壹起離開。
　　越神馭看著二人背影，搖了搖頭，道：“不清不楚、不幹不凈，就讓她們這麽離開？”
　　盧通捏住杯子，喃喃道：“毒蛇……要麽拔掉毒牙、摘掉毒囊，要麽關進籠子裏。”
　　剛滿壹個時辰。
　　天上裹來壹道渾厚法力，卷著盧通朝上面升去。
　　“師姐，先走壹步！”
　　“好。”
　　高空上，千峰壹言不發，準備立即動身。
　　盧通趕忙道：“師兄，還有兩人。”
　　“嗯？”
　　“祖萬易、祖萬喜，帶上她們壹起。”
　　……
　　大昌城，鎮鬼樓。
　　樓高三層，每層九間，外形如同散開的梅花，通體用鐵、銅、銀、金等鍛打而成。
　　和山上的其他殘殿壹樣，鎮鬼樓同樣殘缺不全。
　　壹只巨大的手臂從地下探出，穿透壹層的地板，又穿入第二層，最後從第二層的壹面墻壁穿出。
　　鎮鬼樓像是被壹拳打出地面。
　　壹角抵在石頭上，另壹角掛在巨大的手臂上。
　　幾個人影落在樓前。
　　“去吧。”
　　千峰丟下兩個字，直接飛身離開。
　　“多謝師兄！”
　　他拱手謝過，朝身邊兩人，道：“走吧。”
　　祖萬易死死咬著牙關，嘴唇止不住的顫抖。
　　“放我走，什麽都給妳。”
　　盧通笑了下，把腦袋湊過去，在耳邊道：“妳的，本來就是我的。”
　　祖萬易心中湧出壹陣涼意，血壹般的嘴唇迅速變得幹枯。
　　“我有把柄，妳勾結欲鬼、用人命換功、偷孔家法門……”
　　“噓！”
　　盧通伸出手臂，揉了揉祖萬易的腦袋，輕聲道：“安分點，留妳壹命。不然的話，連人帶鬼壹起活剝了。”
　　他半拉、半拽，和祖萬易壹起走向鎮鬼樓。
　　祖萬喜也神色恍惚，壹步壹顫地跟在後面。
　　樓內，九個房間。
　　每個房間的四角都有壹根兩人合抱的粗柱。
　　黑、白、金摻雜的柱子上，雕滿了壹寸至三寸不等的修士、妖獸、霧鬼、山石、雷電等。
　　幾個修士正圍著柱子，壹點點的仔細擦拭。
　　盧通掃了幾眼，走到壹個練氣境弟子面前，道：“我要見長老。”
　　“師兄，長老們諸事繁忙，是否方便問下什麽緣由？”
　　“與欲鬼有關。”
　　他說完又補充道：“不止壹只。”
　　練氣弟子取出傳音法器，詢問了片刻，道：“師兄可是姓盧、名通？”
　　盧通心中並不意外。
　　千峰壹路送到樓外，肯定會把知道的東西全部告知宗門。
　　“不錯。”
　　“盧師兄，請跟我來。”
　　二樓，十分寂靜。
　　腳步落下後，發出的微弱聲響，十分清晰的傳入耳內。
　　“師兄，請。”
　　“有勞。”
　　進入壹個房間。
　　房內長寬十余丈，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擺設。
　　只有兩個蒲團。
　　壹個蒲團空著；
　　另壹個蒲團上，坐了壹個年輕修士。
　　面色如玉、白中透紅。
　　額頭上長了壹層很短的紅色羽絨，發絲間夾了幾十根火焰般的長羽。
　　盧通松開祖萬易，過去行禮道：“弟子盧通，拜見長老！”
　　年輕修士面帶笑意，先後看過三人，笑著道：“壹、二、三，壹個死了、兩個活著，壹共三只。”
　　盧通眼角跳了下，回頭看向祖萬易，又看了壹眼祖萬喜。
　　“三只欲鬼？”
　　年輕修士點了下頭，指著蒲團道：“坐。”
　　盧通嘆了口氣，沒有想到，祖萬喜竟然也藏了壹只欲鬼。
　　坐在蒲團上。
　　他收斂念頭，取出三摞紙，雙手遞過：“長老，這是欲鬼傳我的三道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