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易家

　　三色天下，壹條大河蜿蜒而過，其中壹個河灣處聳立起壹尊十九丈高的魁梧人像。
　　人像全身水藍，壹腳蹬在岸上、壹腳踏入河中，右臂高高舉起，手中緊握魚叉，仿佛準備誅殺藏在水中的惡蛟。
　　壹龍、壹傀儡緩緩靠近。
　　龍長丈半，鱗甲閃爍法光，鬃毛迎風飛揚，爪如鐵鑄，爪下幾團烏雲彌漫。
　　六臂傀儡，高近兩丈，腳踩黑鷹、臂握金槍，胸前、背後、頭頂等全部嵌了法寶。
　　盧通瞥了壹眼人像，又看向人像後方的城池，道：“淬水小城，到了。”
　　闕玉卻壹直盯著人像。
　　“師兄，河邊巨像好像是傀儡。”
　　盧通再次盯向人影。
　　人像表面覆蓋了壹層泥土，龍目下泥粒清晰可見。數十丈長的魚叉，沒有任何鍛造紋路，看起來是直接澆築而成。
　　“如何看出的？”
　　“直覺。近年整日操控傀儡，看見它的第壹眼就莫名覺得熟悉。”
　　“過去看看。”
　　鬼使神差，必有由來。
　　也許是舉叉之法、大小尺寸，也可能是因為位置、氣流等。
　　金丹大修士見過、聽過的東西，極其繁雜，很多東西雖然沒有專門記下，但是再次遇到熟悉的東西，經常會靈感頓生。
　　二人靠近過去。
　　壹個人影從人像嘴巴內飛出，道：“易家易世洲，拜見二位前輩！”
　　“可是守衛淬水小城的易家？”
　　“正是，不知道二位前輩如何稱呼？”
　　“擒氣宗盧通。”
　　盧通看向人像，直接問道：“這尊巨像看起來雄姿不凡，可是守衛小城的法寶？”
　　“回前輩，人像內的陣法是提煉水精。”
　　易世洲取出壹個巴掌大的圓肚瓷瓶，遞過道：“凡水之精，洞海宗派遣易家駐守此地，除了護佑百姓、抵禦地府外，還有壹個職責便是提煉水精。”
　　盧通打開瓶口，倒出壹串清水。
　　打出壹道法力拖住，水流自然而然地匯聚成壹個拳頭大的圓球，重量超過三十余斤。
　　水精，水之精氣。
　　“不錯，正是此物。我要買萬斤水精，修煉雷法，妳們易家誰負責此事？”
　　易世洲迅速掃了壹眼，道：“世洲不敢做主，二位前輩能否前往易家，與家主商議此事？”
　　“帶路。”
　　“是。”
　　三人壹起離開。
　　闕玉跟著壹起離開，飛出十余丈後，回頭瞥了壹眼，傳音道：“師兄，我知道哪裏異常了。巨像頭顱、手臂、雙腿等，栩栩如生，比例與常人壹樣。唯獨腹部過長，從臍下壹直到喉下。我的傀儡也是如此。”
　　盧通回頭瞥了壹眼。
　　人像的肚子滾圓，和魏虎有幾分相似。
　　“肚子高近八丈、厚三丈，堪比壹座樓閣，別說壹個人，就是幾十人上百人也裝得下。師妹應該是多慮了。”
　　“嗯。”
　　淬水小城，位於眾多小城的腹地，城中生活平穩，不需要擔心城池被破，建築遠比瀑水小城的精致，街道兩旁還有壹些木樓、高閣。
　　易府，位於小城最深處。
　　壹行進入府內。
　　壹個瘦臉長須的中年人迎出來，道：“易公長，見過兩位道友！”
　　“擒氣宗盧通。”
　　盧通提前運起《兜天法》，化作壹丈長短，攀爬在椅子上。
　　闕玉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易公長瞥了壹眼門外，道：“聽說盧道友想買水精？”
　　“不錯。新得了壹道水雷之法，修行時需要海量水精，聽說易家擅長此道，特意過來求購。”
　　“道友需要多少？”
　　“少則萬斤，多了……”
　　盧通搖了下頭，笑道：“多了，說不定單是盧某壹人，就可以養活妳們整個易家。”
　　“道友說笑了。”
　　易公長捋了壹下胡須。
　　盧通擡爪從唇邊抹過，取出壹個四尺長匣放到桌子上。
　　匣子打開壹陣幽香飄散。
　　易公長探出身子看了壹眼，眼睛瞬間亮起，道：“千年草藥？”
　　“鴉公藤，可以調和日精月華。上千年品質的，連日煞也可以中和。有此藥相助，只需找壹個修為平常的煉丹師，就可以煉出壹爐寶丹。”
　　盧通說完直接合上蓋子。
　　這株草藥得自盤家。
　　盤家族老的手鐲中，除了雷山外，還有大大小小數百個匣子、箱子、櫃子。
　　他清點了壹下半，裏面全部是各種貨物。
　　草藥、礦石、寶珠、妖皮……
　　種類繁雜，價值不菲，只是全部需要祭煉，不能直接使用。
　　易公長收回眼神，輕輕嘆了口氣。
　　“實不相瞞，易某有意達成交易，只是水精不是易家的私物，城中每月提煉的水精需要全部送去洞海宗。”
　　“哈哈。”
　　盧通笑了兩聲，拿出進出浪歌山的令牌，道：“道友多慮了，我正是從洞海宗過來，妳修書壹封，告訴洞海宗此事便可。”
　　易公長眼神定了壹下，起身道：“原來是自家道友！”
　　“哦？”
　　盧通睜了下眼。
　　易公長笑著道：“道友莫怪，防人之心不可無。其實易家囤積了壹些水精，既然道友需要，先拿去便是。”
　　“多謝道友！”
　　盧通看向門口，透過傀儡胸前的鏡子，與闕玉對視壹眼。
　　剛才推辭，想早點打發走；
　　現在應承，也是想早點打發走。
　　本來不確定是不是易家，現在看多半有鬼。
　　他揚起龍頭，道：“易家可以拿出多少水精？”
　　“道友需要多少？”
　　盧通又笑了幾聲，道：“道友難道忘了？我已經說過，若是法門不成，幾萬、幾十萬斤也不壹定夠！”
　　“這……哈哈。”
　　易公長幹笑了兩下，道：“易家可以拿出三萬斤。剩下的，道友可以去泌漿、淵水、涵谷這幾座小城試試。”
　　“何必如此麻煩！三萬斤也可以修行壹些時日，我先在此地住下，妳們抓緊提煉水精便是！”
　　易公長臉上的笑意僵住，用力擼了幾下胡須。
　　盧通毫不理會，踩出幾團烏雲，緩緩飛起，道：“盧某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能不能暫住易家？”
　　“也好。道友執意如此，易家就略盡地主之誼。”
　　……
　　城外，河流上遊幾座精巧樓閣沿河而建。
　　其中壹座三層角樓。
　　盧通攀在欄桿上。
　　微風吹過，檐下兩串鈴鐺擺動，發出“叮當”輕響。
　　樓前，六臂傀儡胸前的銅鏡掀開，露出壹個高僅六尺的披甲人影。
　　闕玉從傀儡中抽出手臂。
　　盧通低頭看去，笑道：“不愧是真人之女，裏外、上下，全部是法寶，壹個人所用，頂得上壹個小隊。”
　　“不對，是兩個人。”
　　闕玉抽出四條手臂。
　　後臂抱在胸前，雙臂交叉，手掌搭在肩膀上，像套了壹層護心甲。
　　她摸了下面甲，道：“師兄，‘童竟威’見過我，要不要留下面甲？”
　　“不必。”
　　盧通搖了下頭，道：“他們如果心虛逃走，我們正好出手。”
　　易家之事，已經十分八九。
　　不過易家敢光明正大的留下，必然做足了遮掩。洞海宗這裏不是自家地盤，沒有十成把握，不好直接出手。
　　這時，傀儡縫隙中滲出壹縷縷粘液，匯聚成壹團黑肉。
　　虹英的鬼軀。
　　虹英操控傀儡，闕玉催動法寶。二人互相配合，實力倍增。
　　壹束黃色光霧飄來。
　　闕玉趕忙擋住熾陽之氣，把虹英納入體內，擡手收起傀儡、鬼軀。
　　“我擔心他們暗中下手。”
　　闕玉縱身躍到欄桿內。
　　盧通看向悠悠流過的河水，道：“他們敢出手，便是送死。”
　　下午時分。
　　易世洲帶著壹個年邁修士進入樓內，道：“盧前輩，這位是程師叔，精通煉制水精之術。”
　　“擒氣宗盧通，見過道友。”
　　“散修程藻，如今是易家供奉。”
　　程藻取出壹個葫蘆，遞過道：“這是壹千斤水精。我就住在十丈外的水榭後，用完之後隨時來取。”
　　盧通接過葫蘆，再次取出鴉公藤。
　　“不急。”程藻擺手拒絕，“道友不是外人，先拿去修行，等法門修成再壹起結算不遲。”
　　“好，勞煩道友替我謝過易家主。”
　　程藻點了下頭，道：“修行要緊，程某先行告退，有任何需要隨手吩咐程某便是。”
　　“不敢。”
　　“壹日三餐，我會安排丫鬟送來。道友有什麽嗜好也盡管吩咐。”
　　“多謝。”
　　程藻、易世洲壹起離開。
　　盧通送走兩人，返回樓內，問道：“易家壹共幾個大修士？”
　　闕玉蹙起眉頭，道：“據援道商會的管事說，易家只有兩個金丹境，沒有提及過金丹境供奉。”
　　“多加小心。壹般家族請不起金丹境供奉，易家應該不弱。”
　　“嗯。”
　　入夜，五個侍女送來壹道道精細菜肴。
　　鮮魚、老鱉、血鴨、豬頭……壹道道菜擺滿了大桌。
　　此外還有兩碗活魚。
　　白碗中，幾尾寸長紅鯉十分悠閑地遊蕩。
　　“等等。”
　　盧通叫住壹個侍女，道：“這是看的，還是吃的？”
　　“回前輩！這道菜叫鮮水回甘羹，紅鯉是用月露孵化，鮮水是水精、靈蜜、藥汁調制，這是易家的私家菜。”
　　“有趣。”
　　盧通張口壹吸，整整壹碗連水、帶魚，全部吞入口中。
　　壹絲甜，甜味剛升起，立馬被壹股魚腥沖去。不過腥味極淡，還來不及皺眉就消散，接著又是壹股草藥味湧來。
　　壹種種味道交替出現，層次極為分明。
　　數十年來，吃過了上千種東西，滋味再花哨，也逃不過酸、甜、苦、辣等。
　　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種讓人眼前壹亮的新鮮食物。
　　“不錯，值得壹嘗。”
　　闕玉喝了壹口，吞下壹尾魚，略作品味，道：“易家野心不小。”
　　“什麽？”
　　盧通有些疑惑。
　　闕玉舀了壹勺湯，道：“甜、腥、香、苦、甜，每個味道都恰到好處，易家肯定嘗試了無數次，費了不少苦心。”
　　他還是不明白，這和野心有什麽關系。
　　闕玉繼續道：“師兄不是家族出身，所以不知道此事。家族重在傳承，此傳承不單是功法，還有家風、衣著、餐食等日常之物，這些看似瑣碎的東西才是壹個家族的凝聚所在。”
　　盧通眼神微動，看著空碗，道：“闕家也是如此？”
　　“闕家人丁稀少，不需要這類東西，所以我才說易家野心不小。家風壹成，人丁興旺，就好比百足之蟲。”
　　“看來的確是易家。”
　　“師兄，要不要通知洞海宗？”
　　“不。”盧通搖了搖頭，“我們自己解決。”
　　“好的。”
　　……
　　深夜。
　　盧通盤在榻上，閉目沈入修行。
　　《餐氣法》時時運轉不休，在神魂中積蓄了大量精純靈氣。
　　每天煉化完，看似沒有壹絲進境。
　　但是十余年累計下來，不知不覺中金丹外的雲卵、小人已經長到了五尺大小。
　　“咚、咚、咚！”
　　“咚咚！”
　　壹串急促敲門聲突然響起。
　　“師兄！”
　　闕玉急聲喊道。
　　盧通心頭壹緊，強行收斂法門，正在運行的法力亂竄，眉心、體內傳出絲絲痛意。
　　他壓下混亂法力，縱身壹撲，丈長龍軀化作兩丈半。
　　“什麽事？”
　　大門拉開。
　　闕玉站在門外，神色有些慌張，道：“水中有毒蟲！”
　　“進來說。”
　　闕玉進入門內。
　　盧通關上門，打出壹道法力沿著門窗等散開，道：“什麽毒蟲？”
　　“我們吃的東西，應該是那碗鮮水回甘羹，裏面藏了跗骨毒蟲！”
　　他立即運起法力，從口、喉、胃等處掃過，沒有察覺任何異常，心頭瞬間壹沈。
　　“不急，慢慢說，什麽毒蟲？”
　　闕玉深吸壹口氣，道：“可能是‘掏心蟲’，虹英察覺的，有蟲子侵蝕了殘存的活屍陣法。”
　　闕玉擡起手掌。
　　壹束煙霧飄出，虹英傳音道：“老爺，蟲子可以穿過臟腑、血肉、骨骼、法力，躲入骨骼最深處。”
　　“連我也可以瞞過？”
　　盧通十分意外，也有壹些震驚。
　　血靈、化龍、人輪。
　　他對這具龍軀十分自信，甚至有些自傲，可還是毫無察覺地中了手段。
　　“老爺請看。”
　　掌心滲出壹縷暗紅鮮血。
　　細如蛛絲，表面微微發亮，左右扭動了幾下忽然消失不見，僅剩下壹道極難察覺的蒙蒙光影。
　　虹英又祭出壹滴鮮血，裹住細蟲，道：“此蟲目不可視，可藏於血中，若非闕玉體內早有陣法，連我也無法發現。”
　　“掏心蟲，吃心嗎？”
　　虹英不再言語。
　　闕玉道：“不吃心，此蟲若長大，不用精血澆灌則渾身發癢，很多人為了止癢，抓得遍體鱗傷，還有人把心挖出來。”
　　盧通臉色壹沈。
　　剛才還沒有感覺，聽完立馬覺得鱗片有些癢癢。
　　“確定是此蟲？”
　　“十有八九。近二百年前，洞海宗內出過壹次大亂，有人借‘掏心蟲’控制修士，自稱‘遊仙教’，波及近萬人。書上描述的幼蟲，和它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