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壹章 脫胎

　　事情終了。
　　壹場看不見的風波之後，七寶府、闕府、舍鹿府全部恢復了平靜。
　　闕府池塘邊壹片演武場中。
　　三尊丈高丹爐壹字排開，十分少見的石質丹爐，爐肚大如房屋，正面還有壹個獅頭模樣的出丹口。
　　壹條十丈稍多的黑白神龍盤繞在丹爐之間，面前飄著壹本書。
　　《五返靈嬰論》
　　壹種熬煉金丹、破入元嬰的法門，經過五次熬煉，經過寶丹、英丹、妙丹、神丹、真丹，最後借真成嬰。
　　書中只有模糊描述，沒有詳盡法門。不過仍然受益匪淺，熬煉之法中包含許多煉丹手法。
　　此時，盧通才明白，為何元嬰大修士大多見識十分廣博。
　　不只是因為活得久、見得多，而是成嬰十分艱難，想破入元嬰境，必須博覽眾識，才有機會破入此境。
　　闕玉走到丹爐前，打出壹道法力，獅頭睜開雙眼，露出丹爐內的景象。
　　“師兄，仙丹成了。”
　　“好。”
　　盧通收起書本，揚起頭顱，龍首如殿，壹根根猙獰尖角直沖天際。
　　張口吐出壹枚赤紅玉符。
　　闕玉壹掌按在丹爐上，四尺獅首張開大口，露出壹條條手指粗的嫩紅蛭蟲。
　　“嘖！”
　　壹聲怪叫，遊血蛭沖出丹爐，騰空化作水桶粗的血蟒。
　　三尊丹爐依次打開，壹條條遊血蛭飛出，丹爐周圍化作壹片血色，“嘖”聲連成壹片。
　　盧通念頭稍動，血符內的遊血蛭心生感應。
　　“嘶！”
　　壹聲肉耳無法聽到的尖銳嘶響過，所有遊血蛭同時平靜下來，互相纏繞著湊向玉符，形成壹座尖銳險山。
　　盧通心中動念，同時擡起龍爪，壹爪撕開胸口。
　　遊血蛭立即改變方向，壹頭紮向傷口。
　　壹記龍爪揮過。
　　猶如鐮刀割草，壹排蛭蟲被截斷寸許，化作壹灘飄著濃香的嫩紅血水。
　　他運起法力，把血水攝入體內。
　　“呼！”
　　舒爽、刺痛同時湧入心頭。
　　盧通長吐壹口氣，癱軟在地上，龍爪接連揮過，把剩余的遊血蛭全部切為丹水。
　　片刻後，渾身鱗甲全部炸開，無數鱗片、尖角脫落，接著皮肉紛紛脹起，仿佛壹個個巨大肉瘤，短短幾息變粗了壹倍有余。
　　盧通強忍許久，只覺心神壹痛，忍不住張口痛叫。
　　“啊！”
　　壹只龍爪重重地落下。
　　周圍數丈內，光滑如玉的青色石板同時壹震，石屑橫飛，幾根勾爪輕易撕開石板，摳入地底深處。
　　接著壹束血水濺出。
　　龍爪劃過時，勾爪折斷、鱗片脫落，露出裏面的皮、肉、筋、骨等，它們似乎變成了活物，壹邊蠕動，壹膨脹收縮，快速呼吸、生長。
　　積蓄許久的數百枚血靈迅速消耗。
　　“啊！”
　　盧通心中又驚又喜。
　　自從頭兩次吞入“仙丹”後，後來再沒有如此劇烈的疼痛，越疼、長得越快，這壹次又將脫鱗換骨。
　　黑白神龍逐漸變成壹條沾滿血跡的無鱗肉龍。
　　近壹個時辰後，演武場上遍布鮮血。
　　池塘也染紅了大片。
　　盧通癱軟在壹堆亂石上，氣息極為萎靡，每次呼吸都仿佛用盡全身力氣。
　　闕玉走到頭顱前，取出壹瓶雜果丹，喚道：“師兄？”
　　盧通用力提起眼皮，張開嘴巴，露出壹張光禿禿的血盆大口。
　　牙也掉光了。
　　闕玉倒出壹整瓶丹藥，壹把丟入龍口內，從龍頭看向龍尾，眼泛異光，道：“師兄，這次精進十分迅猛！”
　　“嗯。”
　　盧通已經感應不到身體，有心回頭看壹下。可是渾身無力，體內仿佛多了無數口黑洞，正在源源不絕的吞噬法力、精血。
　　闕玉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來回看了幾次，道：“最短十七丈！比剛才長了五成不止！”
　　“嗯。”
　　盧通心頭欣喜，噴出壹口熾熱氣浪。
　　闕玉又看過龍爪、龍頭、鬃毛等，默念了幾下。
　　“師兄，妳的手臂比書上的神龍長。神龍臂短、爪長，加起來與體長相比，大約占不足壹成。師兄單是手臂、肉指，已經占去兩成稍多。”
　　“嗯。”
　　盧通心中早有猜測。
　　這枚血種，納入了墨麒麟、祝風猿、雷女等。另外還有十分珍稀的爽靈幽精，源自壹頭馬妖的元嬰。
　　他壹直懷疑，龍形大部分都是因為那頭馬妖、還有墨麒麟。
　　日落、月升。
　　夜色中，盧通仍然躺在池塘邊，仰頭看著天上的殘月，心中十分無奈。
　　動不了。
　　略作恢復後，又凝結了三滴血靈，可是血靈剛出現，瞬間都被吞噬壹空。渾身上下每個角落，每絲血肉都十分饑渴。
　　第二天太陽升起。
　　闕玉來到演武場邊，遠遠瞥了壹眼，立即瞪起雙眼，道：“師兄，妳，還動不了？”
　　“嗯。”
　　盧通微微動了下頭。
　　恢復壹夜，終於可以稍有動作，只是和以前相比，頭顱突然變得十分沈重，像是頭上壓了壹座山。
　　闕玉左右看了下，道：“好要多久可以恢復？”
　　“很久。”
　　盧通閉了下眼，道：“勞煩師妹告訴典四兒，讓她過來。”
　　闕玉點頭應下，看著血肉表面的晨露，還有泥沙、碎石，道：“師兄，要不，我叫下人過來，幫師兄清洗壹番？”
　　“好。”
　　晨光下。
　　壹個個丫鬟、小廝，拿著水桶、掃帚、抹布等過來，看著血淋淋的丈粗龍軀，開始小心翼翼的清洗。
　　很快，近半個月過去。
　　演武場換上新地板，池塘恢復清澈，假山、樹木也重新種上。
　　還多了壹條簡易長廊。
　　丈半高的長廊，走勢曲折，仿佛壹條長龍，下面也正趴著壹條龍。
　　盧通趴在長廊下，眼睛微瞇。
　　壹個十八九歲的小丫鬟捧著壹本書，湊在龍頭前面，壹臉認真地盯著碩大龍目。
　　他看了壹會兒，眨了下眼皮。
　　小丫鬟立即翻開下壹頁。
　　涼風中，壹頁頁翻過。
　　壹個黑袍人快步走進廊下，道：“老爺，受傷了？”
　　盧通側過頭，看著典四兒，咧了下嘴角，道：“太貪心，壹口下去吃撐了。”
　　典四兒打量了壹遍龍軀。
　　鱗甲還沒有長出來，不過血肉表面已經生出壹些殘缺紋路。
　　她瞥了壹眼小丫鬟，道：“妳退下吧。”
　　“是。”
　　小丫鬟放下書本，俯身行禮。
　　“等下。”
　　盧通張開嘴巴，吐出壹套銅甲、壹桿大槍，道：“去吧。”
　　射象宗弟子的鎧甲。
　　當年偷襲時殺了不少，除了為首之人莫察的法寶有些用處外，其余弟子的法寶已經入不了眼。
　　小丫鬟不敢接。
　　典四兒揮手打出壹道法力，連人、帶法寶壹起送出走廊。
　　“怎麽才能恢復？”
　　典四兒走到旁邊，本想擡手撫摸，手掌擡起看到掌心的瘡疤，又不動聲色地放下。
　　“沒有大礙，氣血虧空而已。壹天不行就壹月，壹月也不行那就壹年，早晚可以康復。”
　　典四兒微微頷首，坐在旁邊，運起壹道法力隔絕內外，道：“老爺，外面壹點消息也沒有，兇手找到了？”
　　“嗯。”
　　盧通看了壹眼水面。
　　池塘內已經恢復清澈，十分清楚地倒映出白雲、藍天。
　　他張口吐出壹層層輕紗，開始講述來龍去脈，講完後道：“聽說寧海不見了，這件事應該就此作罷。”
　　典四兒戴著面甲，看不出神色，不過動作遲緩了許多。
　　片刻思索後。
　　典四兒突然擡起頭，道：“老爺，寧海他們……會不會是闕神蓬在暗中指使？”
　　盧通瞳孔壹縮。
　　事情雖然了了，但是疑點還有很多。
　　寶囊是元嬰真人，即便嘗試橫渡虛空，身邊多半留有防身手段，近些天和闕玉閑談，已經得知入夢術的‘夢神’就有防身之能；
　　還有舍鹿，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卻被平白拉入渾水；
　　還有帶寧海見闕神蓬時，寧海開口便是“辜負了師叔看重”，似乎意有所指。闕神蓬此前壹心看書、修行，連闕玉都無心看護，想來不會照拂別人的親傳弟子；
　　還有最重要的，這場風波中只有闕府獨善其身。
　　典四兒道：“我聽說，只有真人才能殺死真人，憑……”
　　“好了。”
　　盧通打斷典四兒的話，十分遲鈍地搖了下頭，道：“術書仙船的自家事，和我們無關。”
　　“哎。”
　　典四兒嘆了口氣，心緒有些不平靜。
　　盧通也耷拉下眼皮。
　　闕神蓬不是壞人。
　　只不過，人因勢而變。
　　以前獨坐經閣，可以不理會外界紛擾，如今入了紛爭，已經不能再憑喜好行事。
　　不主動出手，等劫難臨身時只能淪為待宰羔羊。
　　闕神蓬很聰明，不會看不明白。而且越是聰明人，改變得就越快，也越狠。
　　二人安靜片刻。
　　盧通斂起紗帳，道：“最近鬼城如何？”
　　“紛爭不斷。角竹箏四處開掘水脈，鬼城內近兩成陸地淪為水域，地府又派來很多人。角竹箏傳過消息，到時可能會有甲象書院的弟子。”
　　“甲象書院。”
　　他瞇了下眼，頓時想到了龍光書院的商桃。
　　當時遠不如商桃。
　　如今……
　　盧通心緒稍動，八尺肉指輕輕動了下，指爪末端，正在生長的勾爪發出壹層亮光。
　　典四兒道：“我最近在寶煉宗，他們有壹道傳承，先化妖，再以肉身吞噬妖血，借此鍛體。其中有壹道化妖法術，名叫‘三山嶺牛’，聽說防禦極為強橫，可以抵禦天外流星。”
　　盧通眼睛壹亮。
　　“他們願意外傳？”
　　“正在談，有壹位真人弟子答應幫忙促成此事。”
　　盧通點了下頭，略作思索後按下此事，問道：“新野群山那裏如何了？”
　　“極其慘烈，聽說有上百裏的山川被夷為平地。”
　　“新野群山才是必爭之地，多派人打聽消息，我懷疑自珍王說的機會就在新野群山。”
　　“好。”
　　“還有宗門，每年送些寶貝回去，交給忘秋，讓她轉交給苦凰長老。再問下白巧，她陪在甘果身邊，應該有我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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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天天過去，轉眼已是半年後。
　　盧通終於可以行走，十分緩慢地鉆出走廊，壹步壹搖地走進演武場內。
　　“咚！”
　　龍爪落地發出壹記沈悶撞擊。
　　即便已經刻意收斂，可是渾身血氣仿佛壹座座大山，根本無力掌控，只能十分艱難地搬運、騰挪。
　　走了壹圈，演武場上的石板也毀了壹圈。
　　黃昏時分。
　　深銅色陽光灑在池塘內，池塘中央的賞光樓發出億萬道金光，光中裹著無數細小顆粒。
　　壹個木匣從光中掠過，穿入走廊，落在書桌上。
　　盧通立即回身走去。
　　還沒有走到廊下，闕玉已經從池塘內乘船出來，道：“師兄，法寶成了，煉化煞氣的法寶。”
　　盧通動作加快幾分。
　　走到廊前正要低頭，壹根尖角已經碰上走廊，水柳木連成的走廊，毫無抵抗之力，瞬間木斷、廊倒。
　　闕玉趕忙攝出木匣，搖頭道：“師兄以後恐怕只能住金石鍛打的龍宮了。”
　　“哈哈。”
　　盧通笑了兩聲。
　　闕玉打開匣子，取出壹尊蛤蟆。
　　肥蛤蟆，土黃色，三寸高、三寸寬，趴在闕玉掌心，肚子漲得滾圓。
　　盧通打出法力接過。
　　蛤蟆背上布滿了綠豆大的孔洞，四只爪子下面探出壹根根半寸長的細針，近看時才能發覺，細針全部空心。
　　闕玉道：“此寶名為吞煞蛤蟆，可以儲存海量煞氣。每種煞氣占據壹個孔洞，互不幹擾。蛤蟆必須壹直托在掌心，通過煞針與血肉、法力相連。”
　　有不足，不過有遠勝於無。
　　盧通朝賞光樓方向行了壹禮，遞回蛤蟆，道：“勞煩師妹，把此物轉交給典四兒。”
　　“好。”
　　闕玉收起蛤蟆，又掏出壹張符箓。
　　符箓很大，壹尺長、巴掌寬，明面上沒有紋路，殘陽照上去才反出壹個白蓮花。
　　“這時？”
　　闕玉神色鄭重，親自走到面前遞過，道：“這是老君賜下的寶符，師兄務必妥善保管，明年開春，此符會帶我們前往天外天修行。”
　　盧通神色壹楞，很快心口湧出壹股熱流，十分靈巧地探出脖頸，壹口吞下寶符。
　　“老君親自賜我的？”
　　“嗯。”
　　闕玉眼中藏著壹些疑惑，道：“壹共賜下五張，除了師兄和我外，還有雲傲師姐、耀微師兄、舍鹿師叔門下的策仁師兄。”
　　盧通眨了下眼，心中十分明白，主動舍身接下以後的麻煩，了結仙船上的大恩怨。
　　如今回報來了。
　　元術老君的回報，真是大手筆。
　　盧通心中動念，渾身血肉、筋骨聳動，人立而起，落日余暉下仿佛壹尊十余丈高的石塔。
　　石塔轟然“折斷”。
　　他俯身行禮，道：“謝老君厚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