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闕神蓬

　　大年初二，僅僅維持壹天的晴朗後，立即迎來了壹個倒寒天。
　　寒風蕭蕭，細雨刺落。
　　無數雨絲被凍成冰針，鋪天蓋地地刺向地面。
　　壹群鬼影祭出鬼軀，在天上練習廝殺。
　　壹頭白虎走出船艙。
　　蕭木落在甲板上，道：“見過司主。”
　　“嗯。”
　　盧通走到烏篷船邊緣，望著洞海宗方向，道：“今早有壹條黑白龍獸來襲？”
　　“是的。日出時從南邊飛來，沿途放了幾十道雷火，除了壹個盯梢的被捉住外，沒有再折損人手。”
　　他心裏升起壹個念頭。
　　角竹箏大張旗鼓的露面，有可能在找他。
　　蕭木道：“司主，弈法宗又要派出弟子，人數在三百左右，宗主托我詢問，能否找個地方安置下。”
　　盧通明白弈法宗的打算，不過還是道：“好，小城正缺人手。”
　　蕭木沈默了壹下，道：“這次的弟子大多入門不久，實力低微，宗主的意思是能否和上壹批弟子壹樣安置在陣法中？”
　　辛辰死後，大部分弈法宗弟子跟隨王傑峰壹起躲入了童家別府，避開了後面的廝殺。
　　盧通沈默不語。
　　此事合則兩利，他增添手下，弈法宗保住門下弟子。
　　不過他來回奔波，付出不少心力。
　　弈法宗不付出任何東西，輕飄飄地捎壹句，就這麽答應的話太容易了。
　　蕭木等候了壹息，道：“宗主說，日後司主若有需要，盡管吩咐弈法宗弟子。此次隨行的薛夜長老也聽從司主指令。”
　　“眼下沒有太多事情。”
　　盧通張開翅膀，輕輕扇了壹下，直接離開甲板飛起丈高。
　　蕭木忙道：“去年宗主從甲象書院求了壹爐‘至靈日還丹’，聽說還余下壹枚，承蒙司主庇護弈法宗門人，我已修書壹封替司主求來此丹。”
　　“好，有心了。”
　　盧通猛地扇了下翅膀，沖出小城，撞入重重冰針雨幕中消失不見。
　　丹根山，和上次會面時壹樣，再次覆蓋上壹層堅冰。
　　山巔涼亭內。
　　壹個嬌小人影坐在桌邊，桌上擺了壹個棋盤、兩盞熱茶，杯口飄出縷縷熱氣。
　　壹條異種神龍鉆入亭內。
　　盧通壹爪按在長幾上，張口壹吸，杯內茶水化作壹股水流，混著飄出的熱氣壹起鉆入口中。
　　“什麽事？”
　　“大事。”
　　角竹箏探出爪子，點在棋盤上。
　　晶瑩勾爪下流出壹道道墨跡，分別化作山川、河流、城池等，接著壹個個名字浮出。
　　幾息間，棋盤上出現壹張極其詳盡地圖。
　　洞海宗、鼓水小城、法源山等全在其中，這些熟悉的地方只占據了壹半位置，另壹半則是鬼城另外壹側。
　　鬼城北臨截水湖，西接洞海宗，東側則是另壹個宗門——寶煉宗。
　　盧通心頭微動，想到昨日三名王的布局，洞海宗壹側已經轉攻為守，問道：“三名王要對付寶煉宗？”
　　“不錯。”
　　他盯了壹息，探出爪子指向鬼城、寶煉宗之間的大片荒山野地。
　　“萬繩神墟擋在中間，三名王有辦法渡過？”
　　大片間隔中，壹條細長“山巒”仿佛壹堵城墻，把鬼城、寶煉宗完全隔絕。
　　萬繩神墟。
　　神墟內殘存神力浩如煙海，在神力的影響下，土壤、樹木、河流全部發生異變，變為壹根壹根的模樣。
　　土壤如蛇、樹木如藤、河流如柱。
　　起風時，連風也變成了長棍，吹到身上，像挨了壹記記棍子。
　　天地生變時，北方的神靈親自出手，釋放了神墟深處的潛藏“記憶”，如今萬繩神墟已經淪為絕地。
　　角竹箏搖了下頭，爪子順著棋盤劃過，南部空地上冒出壹個漆黑墨滴，旁邊浮出三個字——
　　自珍王。
　　“十天前，危微山突然倒塌，露出壹個直徑三裏的大洞。已經查明，自珍王率領數萬霧鬼潛入此地。他麾下有三十余條‘百丈地龍’，擅長打洞穿山，不出意外的話，將率領無數手下從地下極深處越過神墟。”
　　盧通瞳孔微縮。
　　與兩個鬼王聯手無關，而是因為自珍王。
　　萬喜正在自珍王手下。
　　成丹所用的萬魔化泉返生大陣，也是自珍王所賜。
　　他盯了幾息，收攝心神，道：“妳有什麽打算？”
　　角竹箏勾起狐貍細口。
　　“寶煉宗與我們無關。妳回去探聽消息，等霧鬼傾巢而出後，我們壹起襲殺鬼城要塞，毀掉三名王的老巢！”
　　盧通瞪大龍目。
　　透過棋盤上的屢屢法力，似乎看見了下方藏著無數條地下隧道。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道：“三名王沒有這麽蠢。”
　　“我知道。可是妳忘了，聰明人往往很貪心。既然他想咬寶煉宗壹口，就別怪我們咬他壹口。”
　　角竹箏揮了下爪子。
　　幾道法力飛出，化作壹個侍女、茶樹、山泉等，侍女摘下鮮嫩茶葉，捂在手心，再次攤開茶葉已經炒幹。
　　引水、燒水……
　　幾息間，從采茶開始從頭泡出壹壺熱茶。
　　盧通張口壹吸，茶水沒入口中，略作回味後探出猩紅長舌舔了下嘴角。
　　“茶、水全是假的，可是味道卻是真的，如何做到的？”
　　角竹箏的幻術瞞不過壹雙龍目。
　　剛才的侍女、茶樹等全部是法力幻化而成，不該有味道，可是嘗起來卻芳香四溢。
　　除非角竹箏的幻術可以騙過五感六識。
　　角竹箏嘬了壹口茶，笑道：“妳猜？”
　　盧通左右掃了兩眼，最後盯住茶杯，張口吐出壹束火焰。
　　火焰下，黝黑茶杯外側燒得通紅，內側冒出火苗，爆開壹根根專門炒煉的茶絲。
　　“還真是‘茶’杯。”
　　“早知道瞞不過妳。”
　　盧通緩緩搖了下頭，道：“小把戲派不上大用處。妳想咬三名王，只有實力壓過鬼城。象山府即將來援，單是我手下的弈法宗，新派出的人手已經是去年的三倍之多。”
　　角竹箏神色稍變，瞳孔縮成針眼大小。
　　“這次機不可失。”
　　“萬壹是陷阱呢？”
　　角竹箏陷入沈默。
　　盧通等了壹會兒，眨了下金玉般的眼瞼，道：“我有壹個主意，若是成了，或許可以除掉三名王。只是不知道妳們是否舍得……”
　　“什麽？”
　　“有舍才有得。”
　　他探出龍爪，從棋盤上揮過，壹爪摳下瀑水小城周圍的大片地界，接著又揮出壹爪，再次摳下大片地域。
　　角竹箏神色不動，唇邊卻齜出了四枚白皙尖牙。
　　盧通揮出四爪，洞海宗少了數十座小城，接著又從寶煉宗摳出壹塊。
　　大片地域潰散。
　　全部加起來，已經大過現在的鬼城。
　　他收回龍爪，道：“這麽大壹塊肉，壹口咽下去可不好受，說不定會被噎死。妳說呢？”
　　角竹箏瞳孔收放不定，尖聲道：“要是他不吞呢？”
　　“妳說的，聰明人都很貪心。”
　　角竹箏又盯了許久，縱身飛出涼亭，留下壹個聲音：“隨時候命。”
　　“是。”
　　盧通隨口應了壹下，看著面前潰散的地圖，喃喃道：“夾縫求生，這次玩砸了，又是奸細、又是叛徒，真要無路可走了。”
　　……
　　正月十五，團圓之日。
　　盧通獨自飛入截水湖。
　　拿著地圖左右尋找了許久，折騰了小半天，終於尋到壹個地標——鎮海塔。
　　大變後截水湖完全變了壹副模樣。
　　往日的珊瑚、礁石、荒島等十去七八，水下暗流也變得壹片混亂，難以辨別方向。
　　他落在殘破鐵塔上，仰頭看了壹眼太陽，扇動翅膀朝西北方飛去。
　　飛出許久，前方出現壹道龍卷風。
　　風大、水汽足，龍卷風看起來白蒙蒙的，像壹根通天連地的巨大白柱。
　　利水河源頭。
　　這裏本是壹條地下河的源頭，水底有個洞口吞吐湖水，在水面上形成壹道漩渦。
　　後來大能出手，在河道內布下陣法，吞吐湖水之勢猛增百倍，漩渦變成了壹口直徑百丈的大洞。
　　甚至連水、帶風壹起吞入，在水面上形成壹道龍卷狂風。
　　盧通沖入龍卷風。
　　“轟、轟……”
　　耳邊接連炸開巨響。
　　腳下是壹口深不見底的大洞，像壹個巨大無比的嘴巴，源源不斷地吞入無數湖水，可是沒有絲毫滿足，反而更加饑渴。
　　盧通心中莫名壹寒。
　　壹瞬間，仿佛覺得是壹尊大能正張口咬來。
　　鼓水小城的鬼洞，比這裏大出數倍，可是威勢不如千分之壹。
　　“魏虎？”
　　壹個醇厚聲音傳入耳內，壓過了風聲、水聲。
　　壹艘竹筏懸在洞口，壹個青年修士坐在筏上，手中拿著壹本書，正擡頭看來。
　　盧通深吸壹口氣，收起血軀，落在竹筏上，行禮道：“拜見闕真人。”
　　“闕玉呢？”
　　“正在鼓水小城修行棍法。除了當初被三名王擒下，修行了《祝屍靈鬼上法》外，自從托身在晚輩麾下壹切安好。”
　　青年修士點了下頭。
　　闕神蓬，貌不驚人，眉、臉、口、鼻全部十分普通，遠不及闕玉的美貌。
　　不過眼睛卻十分特殊。
　　看似略顯疲憊、迷茫，表面之後還蘊藏著壹道重比山巒的執拗。
　　“妳要什麽？”
　　盧通咽了咽喉嚨，取出壹張紙，雙手遞過去。
　　紙上畫著小妖、煙霧、水滴。
　　“晚輩修行壹道法門，以妖法、法力、精血化生血妖，可惜無法修成。我曾求助過闕師妹，師妹說缺壹道分魂之術。”
　　闕神蓬看著紙上墨跡，壹動不動地盯了許久，緩緩搖了下頭。
　　“的確與神魂有關，不過不必分魂，這道妖法有缺。”
　　盧通心中暗驚。
　　“前輩見識廣博，的確是壹道殘本法門。”
　　“有形無神，要麽補全法門，要麽加入壹道生魂之物。”
　　他心頭微動，立即道：“可是爽靈幽精？”
　　“可以。不過此物難得，用在這種法術上有些浪費。”
　　盧通點了下頭，拱手道：“多謝前輩指點！”
　　闕神蓬松開手指。
　　紙張飄出，隨風搖曳了幾下散為壹片粉末，白色紙粉、黑色墨粉，壹顆顆粒粒分明。
　　粉末緩緩旋轉，好似壹道小旋風。
　　“還有什麽問題？”
　　盧通瞥了壹眼紙末旋風，道：“還有壹事，晚輩曾有壹名道侶，道侶懷胎時我壹同修行氣血法門，隨著胎兒壹起吞吐、成長。可惜法門只修了壹半，敢問前輩，可以其他辦法。”
　　闕神蓬擡了下眼皮。
　　“邪法？”
　　盧通立即道：“不是，古仙之法，中正平和，對道侶、胎兒毫無損傷。”
　　“哈哈……”
　　闕神蓬突然發出爽朗笑聲。
　　盧通心頭壹緊，背後冒出森冷涼意，從尾骨冒出瞬間鉆到頭頂。
　　“前輩面前，不敢有半句虛言！”
　　闕神蓬沒有理會，揮手壹召，紙末重新落入手中變成壹張白紙，上面的墨跡迅速變化。
　　壹息後，紙上的“小妖”變成了“嬰兒”。
　　“對嗎？”
　　“前輩獨具只眼，晚輩有難言之隱，請前輩見諒。”
　　盧通輕吐壹口氣，這才發覺背後已經完全濕透了。
　　闕神蓬勾起嘴角，盯著紙上圖案，微笑道：“此法精妙。金丹境便可化出‘分身’，雖然遠不及真正分身，但是在元嬰之下，稱得上出類拔萃！”
　　“煩請前輩指點！”
　　“妳已經找到了出路，何必我來多嘴？”
　　“前輩是指……”
　　闕神蓬眼中亮起壹道白光，壹指點出，紙上的嬰兒墨跡飛出，開始化出龍形、鳳影。
　　“胎中造命、無中生有。不過人胎混沌，血氣太孬弱，喚作龍胎、鳳卵應該才對。妳用的哪種神獸？”
　　闕神蓬神色好奇，像請教夫子的小修士。
　　盧通提起幾分小心，不敢胡亂扯謊，道：“人胎，不過晚輩的道侶身份特殊，所在族群法門特殊，血脈極為悠長。”
　　“族群？”
　　闕神蓬蹙了下眉頭，想了幾下，道：“聽聞南方百荒之地，棲息了許多上古野人，妳那道侶莫不是出身此處？”
　　百荒，古仙之地的更南方。
　　壹共壹百個府，地廣人稀，每個府中都有壹個人類族群。
　　盧通含糊道：“所差不多。”
　　“有趣，妳可有他們的法門？”
　　二人仿佛換了身份。
　　闕神蓬坐在低處，仰著頭不恥下問；盧通站在高處，低著頭畢恭畢敬。
　　“回前輩，沒有。不過還有壹些藏書，原主人是龍光書院弟子，還得了大能傳承，底蘊極為深厚。”
　　“拿來！”
　　“是。”
　　盧通壹連拿出十個小箱子，每箱二十本書，把腳下的空地擺得滿滿當當。
　　“還有嗎？”
　　“還有五十三箱。”
　　闕神蓬眼中冒出壹道亮光，揮手壹召，滾滾水汽湧來，鋪在竹篾兩旁化作壹張水席。
　　“拿出來。”
　　“是。”
　　壹個個箱子擺開。
　　闕神蓬仿佛忘了盧通，也忘了身在異地的闕玉，直接運出法力，同時展開十本書，專心翻看。
　　盧通等了近壹刻鐘，小聲道：“前輩，晚輩看書時曾有壹個疑惑，求請前輩指點。”
　　“哪本？”
　　“《混元分胎記述》。”
　　闕神蓬很快找出這本書開始翻看。
　　壹息十頁。
　　很快看完，問道：“什麽疑惑？”
　　“分胎可用化妖，晚輩修行的血軀能否使用化妖之術。這是晚輩的血軀法門，這是血軀……”
　　闕神蓬接過法門，神色十分認真，仿佛疑惑不是別人的，而是親身所遇。